乏力。倚靠电梯壁,身体随之往下降落,心绪变得越来越复杂,降至一楼,踱入电梯厅竟想就地躺下沉沉睡去。
早上一睁眼就接待冷面王子,紧跟着会见他的领导,再来被我的前领导劫持,和他们纠缠不休,待会儿还得赶去补习班和卡片女郎会谈,一天为什么这么漫长?仿佛怎么也过不完,我的事、死党的事、各位老板的事,相识的、不相识的、现实的、虚无的、奇怪的、合理的,全搅合在一起,通通都是事。
几分钟后慢悠悠走出写字楼,死党正背对门厅,双手插兜安安静静直面街道站立,他的背影透着罕见的安详,我上前将手轻轻搭在他肩头。
他转头看着我,表情漠然,“可以走了?”
“怎么了?等太久不高兴?”
立刻察觉出他心情沮丧,20分钟前打电话还生龙活虎,除了等的不耐烦,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接过我手里的离职证明,说:“你自己去补习班吧,我不想去了。”
“嗯?为什么?”
奇怪,不像他的性格,如果果真等得不耐烦,照他惯常的做法,必是一阵喋喋不休的埋怨,然后情绪很快烟消云散,吵着闹着饿了要吃一顿好的,可现在,不吵也不闹,肃杀的像变了一个人。
“卡片女郎打电话来,让我明天早上9:00到补习班报到。”
“然后呢?”
他张张嘴欲言又止,然后摇摇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去找她,我回家。”
很显然,卡片女郎一定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或者说不敢告诉我。
“走吧,先去吃饭。”我说。
“你自己吃,嗯,待会儿见卡片女郎的时候,说你的事就好,我的事你别管。”
“为什么?”
“不要管,记住,只管你自己,我知道你这趟过去找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
“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威胁你了?”我不禁勃然大怒。
死党撇撇嘴,把头转向一边,说道:“她说不会亏待我。”
“绝不可能就说这一句话,你不敢说没关系,我待会儿去找她,问她就是!你先回去,我现在就去找她!对了,明天你要去补习班吗?”
死党点头,“去,不去还能怎么办?”
我们一起走到路口,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一头钻进去连再见也没说就走了,但我看到他的脸一直对着后玻璃窗,眼神里的担忧好似画面久久镌刻在我眼前。
出租车带着后窗映着的那张脸夹杂在车流中慢慢驶离视线范围,我退到路旁的花坛边缘,颓然坐下,既愤怒又怅然,明知道卡片女郎已经开始搅局,但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即使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又能怎样?
双手抱肩趴在膝盖上,我也好,死党也好,各位老板也好,卡片女郎也好,通通见鬼去吧。
“公交车等你半天了,还不走吗?打算在路边趴多久?”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幻听?如果记忆中的马尔克斯此刻能现身,简直是莫大的安慰,大概真心想依靠的人也只能是他吧。
“哎,睡着了么?”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猛的抬头,只看见路上涌动的车流、人流,哪有记忆中的马尔克斯?
“在这儿呢。”
一只手搭上我的左肩,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身穿靛紫色长袍在花坛边缘与我并肩而坐,心中狂喜,惊呼道:“老师!真是您!”
四面八方、远近不一的霓虹灯光掠过眼球,眼前五彩斑斓,雾气瞬间模糊了双眼,紧跟着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原来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早已黑尽。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没出息的玩意!这才到哪里呢?”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厉声说道。
闻言我默默趴下,趁机让眼眶中积聚的泪水恣意横流,适时在膝盖上蹭干泪水,再次抬头面对老师时又化作处变不惊的模样。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不言语,10分钟后,他开口问道:“好了吗?”
“好了。”
“不应该哭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是啊。”我点头道。
“走吗?公交车等你很久了?”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8:30,我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这么晚了?我在这里坐了两个多小时?”
“半小时吧。”
不可能,5:30离开1106,然后在1108耽搁了半小时,见到死党到他打车离开顶多10分钟,也就是说坐在花坛上时超不过6:20,再加半小时,那现在应该是7:00左右才对,中间的一个半小时呢?我去哪里了?
“应该是您来的时候发现我坐在这里,然后陪着我坐了半小时吧?”我问。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说道:“我一直陪着冷面王子在楼下等你,那家伙性子很急呢,不一会儿就呆不住了,先是在附近到处晃打发时间,中途饿了跑去小馆子吃面条,然后又开始到处晃,晃累了就在你现在坐这个地方休息,没一会儿坐不住了,开始打电话催你,跟着返回楼下继续站着等你,这一站倒是很有耐心,足足有一个半小时,有事做确实能让人平心静气,因为他站着等你的一个半小时里一个小时都在哭。”
我诧异地问道:“哭?为什么?”
“因为他接到补习班的电话。”
“说什么?”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耸耸肩:“我故意走开了,非礼勿听嘛。”
“卡片女郎果然威胁他了。”
“卡片女郎是谁?”
“补习班的金银花。”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咧嘴一笑,“为什么叫她卡片女郎?让人浮想联翩的称谓呀。”
“她发小卡片给我而已,和浮想联翩没关系。”
“也是,称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皱起眉头眨巴眼睛,“卡片女郎,这个代号和她不相称,哈哈,称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老师,能确定我下楼的准确时间吗?”丢失一个半小时时间这个问题不弄清楚,无论如何也不行。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7:45。”
“您确定?”
“你以为呢?”
我回答道:“6:00出头,不超过6:10。”
他摇摇头,“确实是7:45,百分百确定,你下楼的时候难道没发现天已黑尽了么?”
我学着他的样子摇头,“没注意。”
这时,女魔头挽着前老板的胳膊从我们面前径直经过,他们有说有笑,让人不禁怀疑面临损失50%的客户导致公司财务艰难的人是他们吗?
“喂,领导。”我朝他们的背影打招呼。
他们不约而同回头,前老板笑着轻快的说道:“怎么还没走呢?不说还有事儿吗?正好,一起吃饭吧。”
这是忧心忡忡的前老板吗?离开办公室立刻进入生活状态,将工作中的情绪通通抛诸脑后?
“我是几点离开你们办公室的?”
“怎么了?耽搁你太久了吗?”前老板露出抱歉的神色,“是不是错过时间了呀?”
“是啊,我以为时间刚刚好,没想到还是耽误了,我走的时候到底是几点呢?”
女魔头回答道:“ 7:35,我正好看了时间。”
她的手始终挽着前老板的胳膊,丝毫不介意在外人面前有失体统。
我叹了口气,然后认命般的点点头,说道:“知道了,那再见吧。”
前老板尴尬的说道:“呃,一起吃饭?”
第一次邀请我吃饭可能诚心诚意,但第二次绝对没有诚意,只是客套。
“谢谢,我已经重新约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马上就走。”我礼貌的回绝道。
前老板眉头顿时舒展,“这样啊?真担心因为我坏了你的事,太好了,那今天就不敢再耽误你,呃,我还会找你,不会介意吧?下次一定,一定诚心请你吃饭。”
“不必,再见了。”我挥挥手。
前老板挥手回礼,“请你吃饭还是要的,回见。”
他们手挽手走远后,我问记忆中的马尔克斯:“他们看起来这么亲密,是情侣关系吗?”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说:“是一对情侣。”
“不是吧?不应该呀。”
“是这么回事,什么应不应该?”
“我记忆中的老板娘不是她。”
“她不就是老板娘么?”
“确定?”
“是老板娘!”
我突然笑了,“行,您说她是老板娘就当她是吧,您又不认识他们,我也真够无聊。对了老师,为什么不来家里找我,偏到这个地方等呢?有重要的事?”
“啊,从你家跟着你们来的,因为没事可干才跟你们到处玩嘛。”记忆中的马尔克斯气定神闲。
“真没事?”
“没事呀。”
“您知道我的意思。”
“放心,没事,公交车等你很久了,还要坐多久才上车啊?”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催促道。
我望着记忆中的马尔克斯求助道:“到了补习班我该说什么呢?想说什么说什么?无需顾忌?”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使劲握住我的手,给我打气:“对啊,无需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没事!”
“好,我现在就上车,您跟我去吗?”
他摇摇头,“我去你家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冷冰冰的尸体在荒野中横躺于老太婆和卡片女郎脚下的画面赫然浮现,最坏的结局无外乎如此,也许杀出生机最好的方式就是横冲直撞,我有什么理由畏缩呢?
上车前,我回头看向记忆中的马尔克斯,他冲我笑笑,然后起身朝背对我的方向走去,靛紫色的背影拖着长长的影子,形成奇异的立体景象,一明一暗、一虚一实两道宽阔的剪影从夹角中迸射而出,气势无比磅礴。
“兄弟,你没有时间观念啊,在28号青山大院等你一天,左等右等等不来,如果不亲自来接,是不是准备回家啦?”公交司机笑着调侃。
“哪有?有事耽误了,真等了一天?逗我玩吧?”我回道。
“站稳哦,启动,出发,真等一天呀,不相信?昨晚可是你说的今天见,我盼着呢。”
“盼着见我?”
“是的,和你聊天有趣。”公交司机爽朗的大笑。
不得不说公交司机的性格非常讨喜,他随意几句话顷刻间抚平了我内心的不安与紧张,受他爽朗笑声的感染,我脱口而出:“你以前真是赛车手吗?性格未免太平和了吧?哪像竞技选手呀?”
他故作生气的瞪我一眼,说道:“怎么不像竞技选手?你觉得竞技选手应该是什么性格?”
“倔强、冲动、不服输。”
“嗯,那样的性格我也有啊。”
“有吗?没看见。”
“竞技选手也公平、绅士、讲规则,还善良,哈哈。”
“你这个竞技选手确有这样的品格。”我向他竖起大拇指。
公交司机脸一红,说道:“哎,被你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像名不符其实。”
“呦,脸红了,谦虚呢?还是伪装?”
“伪装,哈哈,你呢?也装?”
“是啊。”
公交司机和我互相调侃,犹如记忆中的马尔克斯给我注入力量的加持,此刻我彻底放松,压在内心的石头一块一块被搬离。
我问道:“自作主张来接我?”
“我有这个权利么?”
“没有么?”
“当然没有,要有这个权利,不得无聊就来找你聊天?兄弟,我首先是员工,遵守老板的旨意,才能是那个和你愉快聊天的竞技选手——曾经的赛车手。”
“不是最爱开车吗?还能无聊?”
“话虽如此,可时常就是会无聊,你说怎么办?”
我叹气,“是啊,世上一切看起来幸福又如意,既无天灾亦无人祸,可落到实处不如意偏偏十之八九。”
“怎么了?好像心理有负担。”
“补习班就是我的心魔。”
公交司机回道:“咦?杞人忧天啦!补习班不制造天灾也不制造人祸,天灾人祸是咎由自取。”
“心胸够豁达呢,竞技选手不一样!”
“谢谢,尽管取笑我吧,反正这话不是我说的,管它什么豁达不豁达。”
“谁说的?”
“老太婆。”
“哪个老太婆?”
“兄弟,你才豁达呢,挨了揍过后就忘。”
我不自觉抬手摸摸脑门,好像不疼,又好像一阵一阵疼的钻心。
“还疼么?”公交司机坏笑道。
“你认识她?她是谁呀?”
“老板之一嘛。”
“补习班那个金银花,她是老板还是员工?”
“老板。”
“老板之一?”
“确切来说,金银花是老板,老太婆,不不不,老夫人是老板之一,以后我们谈到老太婆记得尊称老夫人,养成习惯容易嘴滑,在她面前一不小心叫错,免不了多挨几拐杖,岂不冤枉?”
我有点糊涂,追问道:“老板和老板之一有区别吗?金银花是老板,老太婆是老板之一?”
“叫老夫人!”
“好的,老夫人。”
“金银花是名正言顺的老板,老夫人负责保护金银花,当然了,老夫人在若虚村的地位那是一等一,所以她才是老板之一嘛,从理论上说,老夫人应该听金银花的,实际上,金银花对老夫人很是言听计从。马上出市区,现在几点?”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9:30。”
“这么晚了?10:00前我们应该能赶到补习班。”
“我没听懂老板和老板之一的区别,金银花和老夫人到底什么关系?”
“老板和老板之一的关系嘛,我也没去过若虚村,这些都是1308告诉我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不多问点?不好奇?”
“不好奇,他说多少我听多少,不想问。”
“原来是从1308嘴里听来的,看来你也不认识老太婆嘛。”
“认识呀,这段时间她天天去补习班,都是我在接送呢。”
“她去补习班干什么呢?”
“指导老板啊。”
“金银花?”
“对呀。”
我好奇的问:“那你在哪里接送她?”
“ 28号青山大院。”
“站台?”
“对啊,她在站台上下车。”
“呵,自己到站台上车?老板之一还不如我这只小菜鸟呢!是吧?”
“瞧把你得意的,人家好像住28号青山大院,车不是开不进去么?”
“我说呢,老板之一的待遇还不如我。”
公交司机哈哈大笑,“记仇呢?”
“反正不喜欢老太婆,算是结仇了!那你天天接送她,她对你客气吗?”
“除了基本问候,没说过话,准确说,是我向她问候,她只点头回礼。”
“下车也不主动跟你道谢?”
公交司机疑惑的看我一眼,“咦?道谢?我的职务是司机,接送老板、接送你们不是理所当然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但人情上又不是这么回事,算了,你能接受就好。”
公交司机认真的点点头,“我接受呀,觉得没问题。”
我心里嘀咕,他的性格真不像赛车手,或许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是灭顶之灾,磨灭了他的意志也说不定,不过,为人坦荡又乐观,性格像不像赛车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交司机说道:“喂,怎么不说话了?拜托,我就是觉得老夫人那样做没问题呀,她又没揍过我,我没有理由讨厌她呀,这样吧,改天我挨她揍了,我也讨厌她,再和你一起数落她,行不行?”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说什么呢?你觉得没问题,我认同啊,你没事可不要去惹她,当心死老太婆对你下死手!”
“这才对嘛,来,我们继续聊,不说话多无趣呀!”
“行,继续聊,说什么都可以?说人坏话也可以?”
“可以,可以,无所顾忌。”
“1308那小子不诚实,他跟我说金银花既是老板也是员工,跟你说她是老板,并且不是老板之一。”
“没错呀,补习班就金银花一个员工,即使是老板也不影响她是员工呀。”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公交司机使劲点头,“当然啰,我也这么认为。你和1308很熟?”
“还行。”
“昨天不是第一次见面?”
“以前就认识。”
公交司机说:“哦?你们怎么认识的?真好奇,你又不是若虚村的员工,你们怎么可能以前就认识?不应该有这种事啊。”
他的话又勾起了我的关注点,“为什么我不是若虚村的员工以前就不能认识若虚村的员工呢?哎,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若虚村的员工呢?”
“因为你在28号青山大院站台上下车呀,如果你是员工,我自然会去你家接你,然后送你回家,明白吗?我就是靠目的地判断员工和合作者的。”
“你也来我家接过我一次呀,今天还来精鹰大厦接我呢。”
“老板吩咐的,如果是员工根本无需老板吩咐。”
“有这规定呢?好吧,为什么我以前不应该认识1308?”
“员工手册还有规定,未成为若虚村合作者之前,非必要员工不得擅自与合作者接触。”
“那我们之前的接触岂不违反规定?”
“我是必要员工呀!”
“伙计,你是挺重要的必要员工呢。”
公交司机说:“前面转个弯就是补习班,你和1308怎么认识的?抓紧时间说,满足我的好奇心。”
“1308啊?他和你一样,也是挺重要的必要员工。”
“不愿意说呢?”
“你问他。”
公交司机面露难色,“这,不好吧?”
“到了,有机会再告诉你。”
公交司机停稳车,转身面向我说道:“谢谢你陪我聊天,我在这里等你,不过回去只能送你到28号青山大院,有钱打车吗?投币箱里什么也没有。”
我故意逗他,装作焦急的样子,“完啦完啦!忘带钱了!这可咋办?”
“哎,糊涂鬼,长话短说,赶在地铁收车前回去吧,地铁卡带了吗?”
我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突然问道:“老太婆在吗?”
“不在,下午我亲自送回去的,快去吧,长话短说,抓紧时间哦。”
我向公交司机做了个OK的手势,从前门下车直奔补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