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千个空酒瓶换一瓶酒

明天是补习班派人来取合同的最后期限,老太婆布置的任务不敢怠慢,无论如何今天之内必须了结,她那副坚硬的金属拐杖打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摸摸额头,肿倒是消了,但摁着还痛。

赖了会儿床头脑还是不清醒,时不待我,不得不懒洋洋地起身走出卧室,感觉又是毫无斗志的一天。

“呦,真够懒的,太阳已经晒屁股啦!”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身穿靛紫色长袍坐在沙发上。

“老师,您来了?”我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打招呼。

“情绪不高呀,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打了个哈欠,说道:“很是时候,等您等到心碎。请稍坐片刻,先洗漱洗漱,刚起床状态不好,照顾不周别见怪。”

“世界属于你也属于我,但终究属于你们年轻人,蓬勃点吧,不要刚睡醒就露出一副被世界抛弃的寡妇样,真让人头疼!”

在老师的指责中,我迅速打开冷水龙头对准头冲,直到完全清醒过来才转到热水洗了把脸。

大概在记忆中的马尔克斯眼里,拥有世界的人首先得时时刻刻瞪大双眼,镜子里映出的年轻人总算能勉强抬起眼皮,恢复了些许精神。

“嗨,老师,您早!”从盥洗室出来,我故作精神无比抖擞,重新大声打招呼。

“嗯,不错!终于有点人样啦!”记忆中的马尔克斯满意地点点头。

“您写给冷面王子的留言,他还没看到,为什么着急擦掉呢?”我问。

“特意塞到他枕头底下也看不到,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看不到也罢,我本就不是他的缘分。”

“专程写给他,当事人看不到岂不可惜?他根本不相信记忆中的马尔克斯真实存在,如果让他亲眼目睹红色留言,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可惜了,是吧?”我遗憾地撇撇嘴。

“无妨,无妨,我本就不是他的缘分,他怎么想无关要紧,不必为我证明什么,啊,不必证明,我本就不是他的缘分。”记忆中的马尔克斯显得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不时瞟向堆满空酒瓶的墙角。

原来馋酒了,他大概还不知道我早已为他备下好酒,用酒勾引他现身果然是好办法,不过暂时不能拿给他,不到中午就喝酒未免任性过了头。

“欸?老师,怎么?想喝酒?”

“冷面王子买那些酒花了不少钱,全被我喝了,心里过意不去。”记忆中的马尔克斯摇摇头,双颊泛起一团红晕。

“别介意呀,冷面王子可不是小气鬼,再说空酒瓶也能卖钱,卖了钱又可以换酒喝,不是么?”

“嗯,倒也是,欸?原来空酒瓶比酒值钱呢!”记忆中的马尔克斯笑了,“那以后就不必因此感到负罪啦!”

“不不不,酒瓶和酒不是那么回事。”

“酒瓶和酒不是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呀?”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追问道。

与其解释不好,不如实话实说,“一千个酒瓶换一瓶酒,大概是这么回事。”

“这,这可难办啦。”记忆中的马尔克斯面露难色,“哎,恕鄙人无能为力。”

“什么无能为力?”我疑惑道。

“鄙人本不是冷面王子的缘分,却承蒙无缘之人热情款待,这份情谊实在难以偿还,一千个酒瓶换一瓶酒,鄙人难办呀!”

“您真逗,区区几瓶酒而已,难不成您想送冷面王子一千个空酒瓶?”

“正有此意,可是我戒酒了,这辈子恐怕也集不齐一千个酒瓶给他。”

“戒酒?”孝敬他老人家的好酒岂不是白费?

“戒啦,戒啦!再不喝啦!”

我咕哝道:“浪费钱,早知道不买了。”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从长袍内掏出那个价廉物美的空酒瓶放到茶几上,“知道你对我好,怎能浪费你的好意?”

果然是个不懂酒的外行,不过酒量倒是见长,趁我呼呼大睡的功夫干掉一瓶,连一点醉酒的迹象都没有。

“因为酒不好喝,所以戒了吗?”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缓缓起身整理好长袍,然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严肃地说道:“该干正事了。”

“悉听教导。”

“合同你是怎么考虑的?”

“想听您的意见。”

“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没有意见。”

言下之意,要置我于不顾?我焦急地喊道:“您在天堂鸟大酒店不是曾告诫过我,要坚定信念成为想成为的人,否则终将变成公交司机么?关键时候您怎能没有意见呢?”

“你一定已经做好了选择,说给我听听,我就听听。”

“公交司机的结局不好么?”我不知道公交司机的结局如何,但记忆中的马尔克斯一定知道,而且他认为成为公交司机并不好,但公交司机自得其乐,为什么?

“适合自己的路就好。”

“那公交司机的路好不好?”

“我和他素不相识,只是知道意外截肢的赛车手酷爱驾驶,最终选择在无人区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来来回回,这种选择也许适合他,也许有一天他会厌烦但回不了头,然后呢?怎么办?签了合同,终身不得毁约,怎么办?不得而知,估计只能默默克服厌恶情绪吧。”

“所以我得选择一条最不容易反悔的路,义无反顾地往下走?”

“对。”

归根结底,合同定了我的终身职业——文字工作者,路只有两条,一,顶着天才大作家的头衔靠文字赚钱,二,顶着天才大作家的头衔靠卡片女郎谋生。

“可是,我根本没得选择!”

“等合同自动生效?最终走上道路③?”记忆中的马尔克斯问。

“不!合作方式①搭配备选②之选择方式一。”

“既然选好了为什么不落在纸上呢?动手吧。”

我取出合同,“您要看一遍吗?”

他摇摇头。

“那我勾选合作方式①和②之选择方式一?”

他不作声。

勾选完成后,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说道:“签名吧。”

落下“三辩”。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又说道:“别停笔,练习本呢?继续写。”

我轻轻皱眉,继而叹气道:“午饭后再写行吗?没有思路,下不了笔。”

“随便,反正我就在这里守到你完成为止,可别指望我替你写哦。”记忆中的马尔克斯给我敲警钟。

我连忙说道:“哪敢?您已经给过我帮助,都怪我脑袋不灵光,没看懂您的大作。”

“哦,呵呵,呵呵,是吗?哦,看不懂不怪你,不怪你,大作不敢当,不敢当,要不先做饭?”老师支支吾吾的讪笑道。

“遵命!想吃什么?对了,有好酒呢,专为您买的。”

“酒自然是不再喝,作为老师我得以身作则,不能出尔反尔,饭自然是有地方吃,你今天任务尚且繁重不便叨扰,鄙人暂时先行告辞,下午1点见。”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再次像关掉电视屏幕般于我眼前倏然而逝。

来者不善的意味尽显,看来今天凶多吉少,10:40,简单煮个面条赶紧回卧室睡个回笼觉养足精神才是上策。

-----------------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

时间到,老师回来了。

我一刻不敢耽误,立刻起床跑出卧室,一眼便瞧见记忆中的马尔克斯闭着眼睛平躺在沙发上。

“砰砰砰”,敲门声再度响起。

“睡得可好?赶紧开门吧。”老师一动不动躺在沙发上说道。

我打开门,楼下邻居偕同房东登门造访,想必这两人肯定得进屋和我唠唠。

“嗨,小兄弟。”邻居大哥萎靡不振地挥挥右手,左手缠着绷带挂在肩上。

“小伙子,昨天有事没及时把钥匙给你送过来,耽搁了一天,不会不高兴吧?”房东将备用钥匙还给我时说道。

“哪会?让您专程跑一趟,过意不去呢。”我一边回答房东,一边跟邻居大哥点头,“请进,请进,哥啊,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转头朝里一看,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躺的正舒服,这可咋办呢,总不能让邻居和房东坐他身上吧?

“哎,要不就坐这里说吧,我给你们泡茶,这里放茶杯方便。”我急中生智招呼他们在靠近门口的餐桌旁就坐,以防闯入客厅的二人傻乎乎的把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坐成肉泥。

坐下后,房东拉着我的胳膊,说道:“茶就不喝了,你也坐,简单说几句我们就走。”

“对,不喝茶,说完就走。”邻居大哥附和道。

“那行吧,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于是顺势挨着房东坐下。

“前天下午我们带师傅进屋看过了,师傅对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他说这里啊非常干净,没有任何问题,小伙子,你就放心住,没有任何问题!”房东拍拍我的手背。

“房东老哥所言不虚,师傅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可我明天就搬走。”邻居大哥说道。

“为什么搬?难道是你屋子的问题?”我好奇地问他。

他摇摇头,“楼下师傅去看了,也说非常干净没有任何问题。”

“那你还不放心?明天搬家,你的手能行?”

“房东老哥,你跟小兄弟说吧。”邻居大哥苦着脸。

房东摊摊手,说道:“小伙子,别劝他啦,他不信师傅的话,人家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他不信,咱也没招,他这手啊,就是在你这屋里摔的,他非说有人用脚绊他,除了我们仨哪有其他人呀?我和师傅离他不知多远呢,非说有人绊他!”

“哥,你就是胆小,这段时间没睡好,精力跟不上才摔的跤。”我说道。

“可不是么?我也这么说。”房东说道。

“哎呀,又没赖你们,干嘛老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我不小心,真是被绊倒的,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呢?绊倒我的东西就是腿,信不信由你们!”邻居大哥生气地说道。

“管它是腿还是什么,反正我不怕!哥,你摔倒这事师傅怎么说?”我问道,与其瞎猜,不如听听专家的意见。

“哎,房东老哥,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找的哪方面的专家?他居然说我神经衰弱!医生?”邻居阴阳怪气地说。

“可不神经衰弱嘛。”房东说道。

“建筑师?也可能是建筑师!他还说呀,楼龄长了,就像老人骨质疏松,建筑结构出问题、材料老化,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不足为奇,要相信科学。”邻居继续阴阳怪调。

“哈哈,可不是嘛?哪有灵异事件?大师都这么说了,房东,还换个更专业的大师继续看吗?”我调侃道。

“小伙子,随你怎么说,看了我放心,那位师傅大有来头,科学的尽头不就是玄学么?你不懂别瞎说!人家叫什么名头来着?特殊新科学领域专家,简称新科学家!小毛孩,啥也不懂!尽瞎说!”房东严肃的责备我,“钥匙还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今天我就先走啦!”

“我也去趟医院,绷带好像勒的太紧了,脖子疼。”邻居跟着房东起身。

“哎,你也走?不给人家说一声吗?那天你……”

房东的话刚说到一半,邻居打断道:“我脖子疼得受不了,必须马上去医院,急什么?回来再说嘛。”

“哥,明天搬家上来叫我,你手不方便,我可以帮着干点重活。”

“谢谢小兄弟哈,不用帮忙,我只带几件衣服走,等手臂养好了再回来搬家,反正交了三个月房租,当仓库用呗,走了哦,再见。”

“再见,二位慢走。”

送至门口,看着他们拐进楼梯折角,我才关上门。

“嘻嘻,有趣!楼下那个胆小鬼被吓跑喽!”

记忆中的马尔克斯平躺在沙发上面带坏笑,双目炯炯有神。

“欸?老师,该不会又是您干的吧?”

楼下那哥们儿和记忆中的马尔克斯还真是有缘,造孽呀!

“啊哈,确实是我伸腿绊他,胆小的家伙,打坏了人家的酒也不敢老实交代,怂包!摔倒活该!”

“酒不是被您喝了吗?”

“好酒被他打碎啦!害我只能喝它!”他猛的翻身坐起,指着茶几上的空酒瓶义愤填膺。

“嘿,好家伙,干了坏事一声不吭!房东提醒他还推三阻四,看样子从头到尾打算瞒过去呀,老师,您说句话,让不让他赔?”

“不必,反正他也没吃到好果子!”

“那我再给您买一瓶?”

“戒啦!练习本呢?写吧,说好1点,磨蹭到3点,待会儿又该饿了、困了,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记忆中的马尔克斯重新躺回沙发,“哎,今天我就躺在这里守着你,写不完别吃晚饭。”

“立刻、马上照办,呃,久躺腰痛,可否烦请老师指导一二?”

“不不不。”

“那您在客厅休息片刻,我回卧室写。”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