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天色灰暗。
这个冬天的风有些凛冽。
殿外。
一个中年男子趴在地上,风吹散了他的头发,白色的囚服混杂着灰尘和血迹,蜷缩着身子对抗寒风的侵袭。
“崔大人近来可好?”
尖锐的声音响起,中年男子艰难的抬起头,看向殿内声音传来的方向。
殿内的地龙烧的火热。
一个身着蓝色太监服的男子正悠闲的品着香茶,两个小太监卖力的抱着他的脚不断按摩。
崔元看向殿内,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里面太监的面容。
殿内声音再次传来:“钦天监是个好地方,里面都是清贵的官,崔大人正直壮年,乃是报效朝廷的时候,何必执迷不悟?”
崔元舔了舔裂开的嘴唇,颤抖的手指捋了捋散乱的长发,虚弱的说道:“本官不知道公公在说什么,可请教公公名讳?”
“咱家姓黄,单名一个精字,镇抚内司首领太监。”
“原来是黄公公当面”,崔元说道:“本官再说一次,黄公公问什么,本官听不懂,要是无事,还请黄公公送我回大狱”。
黄精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揉腿的小太监连忙给他套上靴子,穿上厚厚的棉衣,披上大氅。
穿戴整齐,黄精不慌不忙在其余太监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崔元上下打量向他走来的太监。
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刚刚脱去稚气,微胖的脸颊看起来和善。
能在这个年纪做到首领太监,自有一番手段。
“崔大人,您是读书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公公不要打哑迷,有什么事,本官接着就是。”
黄精看着披头散发的崔元,向着东方一拱手,轻叹一声:“小人当政,蒙蔽圣听,皇帝昏聩,天即罚之。这份奏书可是大人所为?”。
崔元闻言大笑:“此乃民意所为,吾钦天监自成立以来,下听民声,上传天音,有何不可?”
“自陛下登基以来,大兴土木,任用奸臣,民不聊生,上天降下责罚,本官食朝廷俸禄,自当代天牧民。陛下初登大宝,却做了这么多荒唐事,使得三年不降雪,百姓颗粒无收,本官问风奏事,职责所在,理当如此!”
“混账”!
黄精一巴掌狠狠扇向崔元面庞:“陛下胸怀广阔,这等胡言乱语,一笑了之。可在你上书后,陇肃道就有了打着清君侧的反贼。说,主谋是谁!”
崔元口中渗出鲜血,连日来在大狱中保守折磨,身体损耗严重。这一巴掌袭来,眼前一黑,缓了一会儿才道:“本官一人做事一人当,朝廷奸臣势大,其余百官闭口不言,可这天下正气不绝,吾等自当秉书直言!”
黄精闻言,不怒反笑。
背过手,绕着崔元踱步,边走边道:“崔大人才当了几年官,朝廷如何,轮不到您胡言乱语,咱家再问一次,崔大人上书,是否有人授意?”
崔元只是望着东方,任凭北风敲打,不再言语。
“崔大人,若是说出主谋,家人还可活命。您的老母今年八十有六,去年儿媳还给您家又填一口,四世同堂,何等欢悦,大人可以受苦,可那岁中小儿,如何是好?”
听见黄精说到了家人,崔元脸上显露出悲伤:“我,我说。”
一时间,崔元像泄了气一般,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黄精停下踱步,凑近一听:“大人还是通透,说吧。”
“呸,阉狗”!
一口浓痰吐到了黄精脸上,几个小太监连忙对着崔元拳打脚踢,一个小太监快速端来温水,用手绢为黄精清洗。
连日来的折磨,加上寒气袭来,使得崔元身体每况日下,挨了一顿拳脚后,不住的咳嗽,地上咳出一摊血迹。
几个太监将崔元呈跪倒姿势,架了起来。
“崔元听旨”!
清洗干净后,黄精站在崔元面前,传陛下口谕:“钦天监五品监使崔元,妖言惑众,攻击朝廷,责令廷仗二十,子女后代发配故土,永不录用,为后来者戒!”
崔元咽了口唾沫:“臣接旨”。
几个小太监搬来长凳,将崔元双手双脚绑好,一把扯下裤子,露出被鞭挞后,布满疤痕的双股。
两个壮硕的太监一左一右,等着黄精的命令。
“崔大人,陛下还是心软,您八十多的老母,会寻你族中近些的子侄照看,您受着吧。”说罢,一点头,两个太监手持廷仗站立在崔元左右。
黄精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已晚,远处已有灯火闪烁。
双足向内略微一扣,两个太监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留活口!
崔元的惨叫,伴随着风声,消散在了天地。
第二十仗稳稳落下。
崔元满口鲜血,双目瞪大:“藩王继位,法统不在,大衍气数已尽”!
说罢,那颗高傲的头颅低了下来,没有了生息。
风停了。
黄精感觉脸上滴了水,有些冷。
这水好像越来越来多,最终,鹅毛般的大雪落下。
不一会儿,就在地面积累了一层。
“下雪了!下雪了!”
几个小太监欢呼雀跃,脸上充满喜悦。
“都给咱家闭嘴”。
一声怒喝:“去,把崔元尸首给他家里人,吩咐下去,不许报雪!这报雪的头功,是咱家的!”
说罢,黄精顾不得其他,连忙朝着青寿宫疾驰而去。
算算时间,陛下此时应该还在打坐,几个大祖宗距离比自己远,这头功能抢!
黄精正在朝着青寿宫疾驰而去。
宫内一处偏殿。
几个年老的太监躺在暖床上,有说有笑。
小太监打来热水,为他们洗脚推拿,疏通经络。
殿门打开,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各位老祖宗,天大的喜事,降雪啦!”
几个老太监相互对视一眼,居中的太监笑道:“天降大雪,这是祥瑞,诸位随我去青寿宫为陛下贺”。
其余众人附和。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老祖宗,还请动身,我听闻黄公公已经动身了。”
“哪个黄公公”?
“镇抚内司黄精”。
几个老太监听后,笑容更甚,只有一个老太监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这小子还挺机灵”居中的太监说道,“杨公公,您教了个好大儿啊”。
杨苼连忙回应:“黄精平日里办事也算牢靠,今天天降大雪,许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刘公公没怪”。
被称为刘公公的刘谨继续面带微笑:“也罢,都是为陛下喝,谁先谁后,又有何妨,咱几个动身吧”。
几个小太监连忙为几位老太监更衣,披上了红色的大氅。
外面天色已暗,太监宫女忙着点灯,还有的太监在清扫积雪。
刘谨对着身旁伺候的小太监道:“吩咐下去,这雪是祥瑞,不许扫,就让落下,万岁爷一出门,看见这银装素裹,心里头高兴”!
……
黄精紧赶慢赶,终于第一个赶到了青寿宫。
运功调息后,大声道:“天降大雪,实乃祥瑞,奴才黄精给万岁爷贺喜了”!
说罢,跪在地上,头埋在雪里。
不一会儿,侧门开启,一个小太监跑了出来,对着黄精说道:“公公,陛下说知道了”。
黄精从袖子里拿出几颗岁碎银子,刚准备起身,远远看见黑暗中有烛火闪烁,心里暗道“糟了”。
这个距离走是走不了了。
原本想着打个时间差,称几个大太监没来之前报喜,没想着还是撞上了。
刘谨为首的几个大太监缓缓走来,黄精连忙迎了上去,跪在地上:“几位公公,干爹”。
刘谨几人没有搭理,直接越过黄精向着宫门走去。
杨苼狠狠的瞪了一眼跪在地上,面色紧张的黄精,也没有搭话。
宫门外的小太监朝着刘谨几人磕了个头,进去通报。
少许,侧门打开,刘谨几人鱼贯而入。
青寿宫面积不大,进了宫门,便是皇帝打坐的青寿殿。
几人在殿外跪下:“瑞雪兆丰年,奴才们恭喜陛下”!
殿内。
青帐上显出一个人影。
帐后,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莲台上打坐,面色有些苍白,台下一个年迈的太监在一旁伺候。
中年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大伴,把人打发了”。
年迈的太监点点头。
起身走向殿门。
“陛下知道了,你们有心了,回去吧”。
殿外几人面带喜色,跪拜之后,一同离开。
黄精还是跪在地上,大雪落在他身上,拒绝了小太监为他扫雪的举动。
看见刘谨几人出来,黄精跪着朝他们疾驰而去。
“刘公公,干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刘谨看着黄精:“黄公公说笑了,天降大雪这么欢喜的事,何错之有?天寒,黄公公快请回去吧”。
杨苼没有理睬黄精,自顾自的走了。
待几个老太监离开后,黄精摊倒在地,心里不断的想着策略。
青寿宫门外不可久留。
黄精眼神一亮,有了应对之策。
而青寿殿内,如今的大衍帝衍琞咳嗽几声:“大伴,看来朕是成功了”。
年迈的太监回应道:“陛下此次强行天人感应,度了一场雪,内息不稳,短时间怕无法恢复,若是三天的人察觉道,恐生事端”。
“三年未降雪,朝廷内外不稳,不度这场雪,陇肃道又会集结起义,北宛已经等不急了”。
“陛下受苦了”年迈的太监哽咽道“陛下御极四载,外有北宛虎视眈眈,内有党争,三天暗地里对党争推波助澜,陛下难呀”!
衍琞微笑道:“大伴,怎么活了一辈子了,还哭哭啼啼,再难也是朕的天下。
此次度雪,朕有所感悟,不过月余,定能有所精进,到时候,朕亲自去趟三天,同几位大宗师好好“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