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法

天刚蒙蒙亮,傅易已经在棚子外的街道上,打起了拳架子。

他全身毛孔闭合,鼻间的呼吸沉稳悠长,每一趟打完,拳风便更劲一分。

傅易三趟拳架子打完,双手在胸间,缓缓向下,推至肚脐,一口白气,从口中如箭射出,良久才散。

傅易几乎没有停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抄起尖刀,再次比划起来。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秦重那一刀,他还是连边都没摸到。

但傅易毫不气馁,既然秦重那一刀的发力方式是借用的长拳发力方式,那么只要他足够熟悉长拳的发力方式,总归是能挥出那一刀的。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傅易目色清亮,尖刀握在手中挥舞着。

“咦……”

傅易忽然感觉自己手中的尖刀有了某种变化。“是……”

一个月的剥皮训练,让他的刀势有了某种肌肉记忆,刀锋不由自主地便呈现出某种态势。

忽然老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刀刃就像你的手掌,你要仔细得去感知,所有的细腻变化。你通过刀刃感知到的细节越丰富,你的掌控力就越强。”

傅易咂摸着老蔡的这句话,再和他一直揣摩的长拳拳理相结合,他忽然浑身一冷,似乎是想明白了很重要的关卡。

“掌与刀?”

秦重那一刀的风姿,再次闪过傅易的脑海。

长拳的拳谱、他剥牛皮时的刀影、秦重那一刀,忽然在他脑中轮番交织出现,渐渐化为一体。

傅易忽然身形变换,右手抓着尖刀,自下而上,斜劈了一刀。

这一刀,显然已经与他之前劈出的每一刀都不同。

有了一种独特的风姿。

就在此时,棚子里忽然发出一声轻咦。

秦重原本躺在长凳上,半眯着眼睛,此时忽然坐了起来。“这小子,还真有点门道啊。”

但此刻,傅易握着尖刀,眼中不是一片清亮,而是浓重的迷惑。

傅易用看似同样的姿势,再劈,再劈,一刀接着一刀。

看似相同,但每一刀的发力方式,都有细微的变化。

傅易接连劈了三十二刀,而此时他眼中的迷惑已经浓重之极。

“不是发力方式的问题。”傅易像魔怔了一般,盯着自己手中的尖刀。“是刀的灵敏没能跟发力方式匹配起来。”

“人的肌肉是有机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同活物,环环相扣。”

“只有把刀融入这个整体,和全身肌肉血脉相连,成为整体的一部分。”

“唯此。刀法即拳法。拳法即刀法。”

“蔡叔的要求太低了,不光是感知,而是要融合。融合的越彻底,刀法越精纯。”

老蔡的教导,让傅易对刀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但他毕竟已经是个武者了,眼界天地已然不同。

从武者的角度看,老蔡只是从技艺层面对刀有了深刻的理解,但傅易将这种深刻的理解延伸到了武学的层面。

自此,傅易每日剥皮,练习得越加仔细,以至于他剥皮的时间远比原来更长久了。

但老蔡却没有因为傅易剥皮拖延而骂他,反而在目色中涌现出了惊骇和赞赏之色。

“好后生。有悟性。有耐力。”

数日后,这日晚上关了铺子,傅易惊喜地发现柳编竟然还有将近半斤的卤肉。

傅易再次欲将一半的牛肉放入老蔡的碗里,老蔡却忽然用手将碗口遮住,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能教你的,我都教你了。这几日,你剥的皮子,已经和我亲自动手剥的一样了。我没啥东西教你了。这肉,我已经没资格吃了。”

傅易心头一跳。“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蔡叔你教我毫无藏私,传艺之恩,大于天。你老如此,是觉得我傅易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老蔡的嘴唇动了动,说道:“后生,现在的世道,风气差。师徒也罢,兄弟也罢,为了蝇头微利,反目成仇也不再少数。我这点手艺,传了也就传了。能学到,是你的机缘。”

“机缘归机缘,恩情归恩情,一码归一码。你老可以不认我,我不能不认你。”傅易说着,将老蔡的手拨开,把切好的卤肉放了进去,然后将另一半放进了老陈的碗里。

“老蔡啊,这是小易这后生的心意。他这样,说明你教得好。”老陈抽着旱烟,吐了眼圈,看着老蔡说道。

老蔡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微微泛红,终于也没再说什么。

此后,傅易剥牛皮时,老蔡也总是在旁观看,但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的确如他所说,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给傅易了。

但是,十多天后,老蔡忽然感觉傅易的手法似乎有了变化。

他只是能感觉到傅易的手法有变化,却看不出那变化具体是什么,因为那些变化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终于来了?这么快吗?”

老蔡还是有些惊讶。他知道傅易一定会超过他,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这点手艺可是几十年打磨出来的。

十多日后,这天清晨,老蔡看着挂在棚子外的那张牛皮,忽然老泪纵横,晨风吹动了斑白的鬓角。

他摸了把泪,喃喃道:“一点油都没留,一分皮质都没伤到。妙到毫巅,这不就是我梦而不得的境界吗?好啊……好……”

傅易依旧日日剥皮,忽然一日,尖刀在傅易手中跳动,就如同花丛间的蝴蝶般,翩翩起舞。

傅易眼前一晃,他进入了一种空明的境界。

刀与皮,似乎都不存在了。

他看到的是一头,一头活生生的牛,牛皮就在这头牛的身上,和肌肉相连。

牛每走一步,它浑身的肌肉如何牵动,又如何将肌肉的蠕动,传递到这张皮上。

傅易全都一目了然。

他忽然时慢时快,刀的律动中,有一种天然的节奏感,这种节奏是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就像微风拂过树梢。

傅易此时一片空明,手中的刀就如同是被微风吹动的一般,而那微风就事从一片空明中吹来。

老蔡已经看的呆了,讶然叹道:“神乎其技。”

老蔡话一出口,傅易忽然转醒,手中刀的韵律忽而紊乱。

老蔡无意识的一句话将傅易唤出了那种空明的状态。

傅易出了空明,目中既有惋惜,也有震惊。

但傅易并没有责怪老蔡的意思,那种状态,本来就是偶然的意会,不是真实的境界,本就不可久持的。

不过傅易依然尽量回味着刚才的感觉,揣摩着那种韵律,那种从空明中赋予刀的自然的节奏感。

“刀本来就是自然万物的一部分。万物皆有灵,刀也是有生命的,只是这种生命平时难以感知罢了。”

傅易整整一天都沉浸在那种感觉中,恍恍惚惚。

这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化身为一口刀,这刀在漫天星光的夜幕下游弋,在星光中恣意跳跃挥舞,自由而酣畅,

傅易这夜睡得格外酣沉,待鸡叫时,才醒了过来。

傅易再次来到了棚子外面的街市上,这次他没有打三趟拳架子,而是直接握起了尖刀。

此时,傅易握着尖刀,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握着的是另一个自己,而这个自己正和他一起呼吸,并且心脉相连,心意相通。

傅易脑袋空空,啥也没想,忽然就挥出了一刀。

这一刀挥出,只听棚子里砰的一声响,老板秦重一惊之下,竟从长条凳上摔了下来。

“卧槽,这怎么可能?这小子真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