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县后堂。
何明光坐在议事厅里,面色不悦。
他旁边放着州府通判翁雪林的亲笔书信,督促何县令定要及早捉拿凶手。
这信便是苏家老爷子卖的面子,让小厮快马去应天城请的。
应天府通判为六品,比他大一级。
负责粮运、水利等事务,虽然直接管辖不到何明光头上。
但应天府通判还兼有监察官的性质。
他可以直接向皇帝,奏报州郡内包括州郡官、县官在内一切官员的情况。
对于何明光来说,这点才是让他紧张的事情。
到时候办事不利,被人参了一本。
对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来说,可就前途尽毁了。
师爷躬身在旁,也没说话。
他知道苏老爷子曾经与这个翁通判关系不浅。
否则一个被革职的官员,是怎么也请不动这尊佛跨职督办的。
毕竟这不合规矩,还很有风险。
何明光神色疲惫地抬起头,问道:“这两日,差役有没有抓到那个凶手?”
师爷上前说道:“回大人,没有,至今为止各路口都留守有暗哨,但确实没遇到鬼祟逃跑的高个子。”
何明光眼睛一闭,他现在身上压力极大。
不多时,睁眼看过去,“冯渊那边怎么说,他不是说两日没抓到凶手,他自有办法吗?”
师爷拱手,“他这两日在搞学堂,请了几回都没来。”
何明光一拍桌子,“这冯渊怎么办的事?衙门都答应当他钱庄了,这钱他还想不想要了?”
师爷摆摆手,“大人,昨日我去太和乡,他与我详细说了一个计划。”
何明光偏头望过去,“什么计划?”
师爷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将计划全盘托出。
何明光转头望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就要出声呵斥几句。
师爷指着桌上的信,轻轻点了点头。
何明光砸吧了几下嘴巴,选择闭口不言。
......
漓阳县菜市口。
上午初巳(9点),绞刑架被衙役慢慢推了上来。
大景朝正常处决犯人有两种途径,砍头与绞刑。
更甚的酷刑,比如凌迟。
便是用细渔网包裹犯人后,一片片千刀万剐,场面刺激老百姓很喜欢看。
只是县级衙门刽子手水平有限,还做不到千刀而人不死。
一般这种酷刑都是府衙执行。
县级老百姓能看点砍头与绞刑,便是平时难得的娱乐活动。
特别是吊死囚犯“叽叽叽”叫的时候,大家情绪往往最为热烈。
听说溧阳县有凶手要被吊死。
老百姓都来了兴致。
县城内,这则消息传的很快。
细细打听之下。
原来是两天前苏公子的案子破了,梅林村冯渊正是凶手。
凶手手段性质极其恶劣,在两天前请示过府衙后,特事特办,等不到秋后问斩了。
便是今日午时于菜市口吊死。
薛家小厮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薛明森。
他下意识认为这是谣传,毕竟才两天,不符合处理死刑犯的流程。
再三确认。
菜市口连绞刑架都摆好的时候。
薛明森才激动地拍手叫好。
他连忙去往偏房。
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位合作过多次的男子。
阴影中的男子,此时擦手站起身来。
他直接出声质疑,“我也在其他县衙待过,就算找到凶手也不是如此流程。”
薛明森拍手,“也不是没有先例,像那些证据确凿的谋反大罪,叛国,噩逆,大都速度极快,有些直接先斩后奏,不用走那繁杂流程。”
男子点点头。
又出声质疑道:“这冯渊难道谋反了?”
薛明森偏头,细品一下,发现此事确实有些让人疑惑。
他开口说道:“我只知道前两天衙门传的消息,说那冯渊自证清白了,细节不知道。
“此时为何转变如此迅速,难道有什么新证据,指明凶手就是那冯渊?”
男子笑了笑,“薛老板想多了,我觉得可能就是苏家人出力。
“只要关系到位,但凡有些捕风捉影的证据,都能特事特办。”
薛明森也感慨,“是啊,苏老爷子以前无非也是替人背锅,如今他最爱的孙子死了,不能死不瞑目吧。
“他老身子骨本就不好,又受了此番打击,可能都活不过今年秋天,估计想看着凶手走他前面。”
说到这里,薛名森还是不太确定,“要不我们去菜市口亲眼看看,绞索套上了冯渊脖子,总做不得假。”
男子摆摆手,“不了,我这些东西可比看吊死人有意思多了。”
薛明森拍了拍他的肩,“别玩绳子了,你这麻绳编了这几天,门都没出过,这么暗的光线,小心你眼睛瞎掉。
“难得今天我心情高兴,二弟三弟又不在,你陪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开心的事情。
“看完了我请客,去百春院舒坦舒坦,那里可比丽香院质量高得多。”
他抛来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男子会心一笑,“好,既然薛老板请客,我也用不着心疼钱,今天就点头牌。”
菜市口,临时搭的棚架。
何明光坐在里面遮阳。
六月天气闷热,知了在树上聒噪。
这几日好似梅雨季节突然断掉一样,连续三日未下雨了,这在往年极不正常。
何明光抬头看了一眼蓝天,低头又看着下方吵嚷的人群。
他心中忐忑,脸上的汗,也是一股一股地往下冒。
临近午时。
冯渊果真被捆束着押解到菜市口。
不知情的百姓朝他扔着菜叶子。
有几个见识过他舌战薛家的百姓。
此时正一脸惊愕与惋惜,用手遮掩不想去看。
也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一时间难以将最近溧阳才传遍的冯渊二字,与这杀人犯联系起来。
虽说县衙没有张贴告示。
但有人传他是杀人犯,百姓当然选择相信。
冯渊一步一步走上绞刑架。
后面捕快,并没有推搡他。
他眼睛扫出去。
一眼便扫到站在人群前方的薛明森。
只见他嘴角带笑,抱着手看着这边,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同站在他旁边的男子,不算特别高大。
从两人的站姿上看,非主仆关系,更像是平等的朋友。
冯渊看到该男子后,上下打量一番。
突然,他眼神一凝。
原来,他一直忽略了这个可能。
冯渊一下挣脱开原本就松松夸夸的绳子。
他手指着下方男子。
急忙对着旁边捕快大声喝道:“快,抓住下面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