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闹鬼 (二)

崔妃强抑胸中怒气,安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等妖女离去,自有太医解毒,待驱除蛊毒,定要以牙还牙,让妖女尝尝生不如死的痛苦。

不想那妖女早已洞悉她心中所想,“此蛊世间难寻,在岷山溪石上捕到,自小喂养,与我心意相通。服下此蛊的人,无论口中说、还是心中想,只要悖逆我,便会激怒蛊物。”

崔妃本来隐隐作痛的腹部,忽然被捅了一刀般锐痛起来,痛得她胃部一阵抽搐,酸液直往外翻涌,几乎要呕吐起来。

苏清芜嘻嘻笑道:“刚才,你应该感受过它的威力了。找那些宫里的太医没用,脉象摸不出来,这是祝由方术,只有下蛊之人才清楚如何解蛊,旁人若想尝试,配方、份量稍有差池,蛊毒立即发作,到时候,可别说是我害的你哦。”

崔妃目光绝望投向殿外,纵有万千刀兵,泼天的权势,竟然拿这个妖女无法。

而妖女......即将在一个月后远嫁南诏,听命蛊......听命蛊......仿佛一柄利剑悬于颈上。

藐儿还未满三个月,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王爷救我——”

一声凄凄切切的惨呼,崔妃双目紧闭,口吐白沫,已然晕厥过去。

“苏儿——”

那声温柔的呼唤恍若梦中,只是里面蕴含的急切却是因为......他的王妃。

苏清芜来风华殿本是为了归还那只翡翠金雀簪,恰巧碰见崔妃与白天相伴左右女子。

听到谈及自己,她立刻警觉起来,悄悄隐于窗外,果不其然,二人正说到那只簪子。

由于白天在怡宁宫吃了瘪,崔妃怒气冲天地说要教训苏清芜,而那位女子,则指点着如何为难困在怡宁宫的两人。

......最后竟然想要安排人栽赃陷害,要让苏清芜身败名裂,连公主也做不了,连南诏世子妃也......

苏清芜虽不稀罕什么公主王妃,却出离愤怒了。

李俶让宫人将崔妃送入内室,又唤来太医诊治,王府中的守卫皆已退下。

此刻的花厅里,灯烛俱已点亮,只留下这对许久未见的男女。

摘下黑帽兜的苏清芜,头上挽着极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朴素无华的桃木簪。

黑袍下面依然是一袭素色的青衣,简洁的颜色,愈发衬得若雪肌肤晶莹剔透,漆黑的眸子,也亮若明珠。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李俶不知从何说起,他定定凝望着那只木簪,默了许久,方苦涩道:“我送给你的那只白玉簪,你......已经许久未戴了。”

立在窗前的李俶,自窗口透入的雪光在他身上洒落清辉,愈显得那张俊朗的脸清逸出尘。

苏清芜静静凝望着,本已释然的心境再次缭乱,脸上显出一抹羞赧,不知该怎么说,她怔了怔,垂下眸,没有说话。

李俶定定望着她,问:“你一定是吓唬她的,是不是,我知道的,你身边哪有什么蛊物?”

苏清芜的确只是想要吓唬她,给崔妃上的,不过因为从太医口中知悉,养尊处优的王妃,体质容易过敏,于是就朝那个方向引导引导。

“俶哥哥,多才多智,见闻广博,蛊物也好,毒物也罢,”苏清芜看似云淡风轻地戏谑道:“只是让她长点教训,我有分寸。”

“分寸?”李俶柔声道:“过去,你们因口舌之争闹闹别扭也就罢了,有我挡着,总能护你无事,可是,你知道她的身份,有些事,乱了分寸,到了圣上那里,我......怕也护不住你。”

说话间,神色已是一片黯然怅惘。

苏清芜心头闷闷的痛开始尖锐,凝眉倔强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能处理,是死是活,我自己担着!”

李俶劝道:“萍儿自小娇生惯养,性格的确太过娇蛮,可是......她本性不坏,只要让着她一些,你们定能相安无事。”

苏清芜如夜般的黑眸一转,清丽的面容上扬起淡淡的笑,目中却多了几分忧伤。“俶哥哥,你觉得清芜行事......任性乖张,在怪我。”

“不......我没有怪你,萍儿性子烈了些,而你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将来去了南诏,你这性子怕是要改......”

南诏......

苏清芜心头蓦然如扎了根刺般锐痛起来,猛然记起前方莫测的未来。

为什么我要去承受苦难,而那个女人......却在这里享受岁月静好。

她缓步走到窗前,望向空茫无垠的夜空,许久,终于黯然道:“是啊,南诏,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和你、以及你的世界再无半点瓜葛,一切都会恢复平静,恢复从来的样子......我的确是该走了。”

“苏儿,”李俶哑着嗓子低低地唤了一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圣意难测,更何况南诏,你在那里举目无亲,现在的脾气定然要收着,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

苏清芜眼中泪水在打转,神情却比先前更倔强,她抬起下颌,骄傲地不想显露半点忧伤,凄冷的轻笑:“现在我成了大唐公主,成了南诏世子妃,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说完,人已背转身去,疾走两步,仿佛想要将这个男人、以及过往都抛掷身后。

忽然,她停住脚步,一字字道:“殿下,我便是我,去哪都改不了,也不会改。”

她很想告诉李俶,他的萍儿说过做过、以及正在盘算的一切,可是,委屈的唇只是张了张。

何必呢?

即将远行,可以预见,自己将与长安、以及长安所有的人和事永别。

而他,这位曾经于自己有恩有爱的男人,将要与她的萍儿相携走完余生。

漫漫人生路,自然希望拥有一个相看两不厌的知己。

人生一世,既然太苦,又何必再徒增烦恼呢?

李俶见她要走,急道:“萍儿今晚受的苦恐怕比这半辈子受的还要多,该受的惩罚也足够了,照她的性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先替她解毒吧,我保证,将来,她一定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苏清芜目光一凝。

明日,那个萍儿便会出现在贵妃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着这辈子从未遭遇过的奇耻大辱。

而李俶,难免又要夹在当中,免不得被贵妃、甚至被那个色迷心窍的皇帝申斥。

苏清芜若无其事地抬手拭了拭眼角,转身过去,漫声轻笑,颊边梨涡深深,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手一抬,奉上那支簪子。

“清芜永远都不愿、也不会令殿下为难,今晚过来,特意为了归还王妃遗落在怡宁宫的簪子。”

金雀璀璨,翠玉绿得耀眼,幽幽珠光映得金雀双翅上的小字清晰可见。

苏清芜含泪望着,视线虽已模糊,却异常清晰地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忽觉脸上一热,泪水已滚落,扭过头去,轻笑一声,却仿佛在哭,“祝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愿你我此生永不相见。”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凌空掠起,自窗口而出,轻飘飘地落在那株最不起眼的青梅下,曼声道:“殿下,王妃没有中毒,睡一觉,明天便会无恙。请转告她,清芜从不惹事,但绝不怕事,只有我过得好,她才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