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花的母亲顾丹颜是个美人,即使生了四个孩子,身材依然保持得像妙龄少女。她比较讲究穿,衣橱里挂着款式新颖的四季衣裳,就这样她还总是觉得衣服不够穿。
“女人啊,衣柜里总归少一件衣服。”
家里有个固定上门来做衣服的裁缝丁一凡。丁师傅手艺了得,一双手纤细得好像女人,手拿皮尺左量右量,小针一别,固定纸样。布料裁剪出来型还未定,线还未连,却已是风情万种,布料一抖,裙摆飘飘,如美人站在树下,东西张望,等待故人来。
丁裁缝第一次来家里量尺寸,红花是有印象的,因为那一年她12岁,外面世道乱,日本人在上海屡屡制造事端,母亲让红花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出门要让佣人跟着,可那次丁裁缝来,母亲却做出意外举动,她让小姑娘一个人到巷子口去送一份西点,西点是附近蛋糕房做的,蒙着粉红色玻璃纸,从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不知内藏何等玄机。
红花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见母亲双臂伸平,新来的丁裁缝正手拿软尺给母亲量尺寸。家里以前有个裁缝姓顾,告老还乡后介绍了这个新裁缝来,只见他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灰布长衫,眼睛明亮,头发浓密,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音调有力。他说:“要不让红花去巷口送等一下老杜?”
母亲问:“老杜几点钟从巷口经过?”
丁裁缝说:“下午4点。这会儿让孩子过去正好。”
母亲说:“红花,你帮妈妈一个忙,有个叔叔今天过生日,你把这块蛋糕交给他,你什么也不用说,交给他就好。”
红花点点头,拿了东西就走,什么也没说。她隐约感觉到手中物件的重量,这块蛋糕绝不是普通的蛋糕,它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说不上来。
从家到巷子口,这段路她走了很长时间,心里有点害怕。“红花,你要把这块蛋糕交给一个戴草帽的人。他会在巷子口等你,交给他你就离开,越快越好。”
日光很好,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小姑娘手里拿着蛋糕,脚步细碎地踩在鹅卵石路上,心里好像着了火,只想快点把东西交出去。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红花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一个戴草帽的人支起一条腿贴墙根站着。红花不说话,走上前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转身就跑,她听到地被震得咚咚作响,好像敲鼓一样。
回到家,红花等喘匀了气才进屋。
母亲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这孩子,稳!”
丁师傅没抬头,他在纸上记着什么。
红花猜测,丁师傅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传递情报的人,但她从未跟母亲印证过此事。无数猜想伴随她长大,这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件事。
2
“上海小姐”选秀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红花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跟父亲提起这事。这天夜里在花园里骑马的时候,红花忽然跟父亲说:“爸,有个上海小姐比赛,我想去参加一下,可以吗?”
“上海小姐?不行!”
“我妈说可以。我想去!”
“你妈现在猪油蒙心了,听戏、打牌、聚会,什么时髦干什么,红花你可不要跟你妈学,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红花听到“猎油蒙心”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自从12岁那年帮母亲和丁裁缝送过一次情报,如今五年时间过去了,没有任何一点动静。红花每分每秒都在渴望着再次行动,手表对了又对,去巷子口张望,去蛋糕店门口溜达,都无济于事,没有一点变化。世界静静的,只有她心里落叶纷纷。
“爸爸,我今年都17岁了,上海的女孩子,特别是像我们应家这种大户人家的女孩,早该订婚了,再晚优秀的男孩子都跑光了。爸,我懂的,但你看这小马,小马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它总有一天会长大啊!它成为大马,它就有它自己的世界。”
“你想说的是,你已经长大了?”
“是呀。爸爸我漂亮吗?”
“我女儿,那还用说。漂亮!”
“爸爸,就让我试一次吧,女孩子的青春短,我想留下点痕迹,在我的青春之树上划上一道划痕。”
“好吧,爸就让你试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心都不能野了,17岁之后,爸给你好好物色个人家,你准备订婚,这才是你的人生大事。”
“好的,爸爸。”
那晚的月亮很亮,纪家花园的亭台楼阁都被装进水银容器里,那个水银容器很大,在红花眼里像宇宙,她要跳出自己的小宇宙,去更大的舞台上参赛。把她这次比赛看成是一次隆重的亮相:我,应红花,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