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把戏的端倪

“其实这事不怪你,都是她自己惹出来的,我们都可以给你作证的!”下班了,办公室里开始松散出一种自由的味道。几个下班路过的同事如往常一样过来轻声地跟我聊起了天。

我感激、困窘而委屈地向他们几个报以微笑,此时的我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招惹上她可真是......”

“她这里是不是有病啊!”

“想想还真是可怕,幸亏不是我........”

“她不会真的有事吧?”

“有事又能怎样,再说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不,不,我的意思是,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要追究责任也是公司的,我们这些打工的犯不着为这种事担心........是吧!”

曾怡的事早已让我身心疲累,我下意识地将头扭过去,不愿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评论,即便那是对我的一种安慰,一种开脱。

同事见我如此,也都识趣地不去再提,开始聊起了闲话,伴随着分享与打趣,他们也都自然而然地赶赴了“闲程”。而我的身体却如灌了铅一样在椅子上不能挪动半分。

“谁的手机啊!”新来的实习生郑萌在地上捡到了一个手机。

我抬眼看过去,看见那手机遗落的地方就是刚才那片“是非之地”的附近。

“在这里掉的还能有谁!”旁边的栗铭扬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没好气地说道。

听到这话,郑萌呆立在了原地,她先是朝我这边投来了尴尬而求证神情,在得到我面无表情的否定后,他便懊恼着自己般地四下张望着,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他手里的那部手机突然响了。

“敢接吗?”栗铭扬站起身来打趣地问道。“接了她可是会跟你拼命的,而后再自己住进医院!”说完这话,栗铭扬冲着我戏谑地摇了摇头,提着包便往门口走去了。

不知为何,栗铭扬的言行突然给了我某种力量,我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那个实习生的方向走去。

铃声停止,不过很快就又响了起来。我走到他的跟前,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是那个曾伟光打来的。我示意郑萌将那手机给我,起初,她很是惊讶而后慢慢露出欣然之色,但很快就又迟疑着把手给缩了回去。

“我不会把这个手机怎么样的,我只是想去医院看一下那个.....曾怡,顺带把手机给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向郑萌,因为我自己都无法确信刚刚说出来的是否是就是真实。

郑萌露出一种困惑着的欣喜,她将手机推在我的手上,说了一句“谢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屏幕上的“曾伟光”三个字,心头的疑问开始取代了窘迫与悲愤,让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与自省。

“小婕姐,你还不走啊!”余淼提着包轻盈地走到我的跟前,她来这家公司才刚满一年,是一个话不多、能力一般但却很努力上进的小女孩,而我在她身上总是能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静等领导处置呢!”我生硬地自我调侃着。

余淼不善言辞,内心也很是敏感,听到这话,她一时间竟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没事,你先走吧,估计赵经理一会儿会来找我!”我解释道,但并没有抬头看她。

“赵经理可能已经走了,跟那个郑总一起,我看到他拎着包呢!”我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余淼的脸上尽是真诚与纯粹,我竟感到一种久违的怡悦。

“呃,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一起走吧?”我在心里假装长舒了口气,以掩盖那更加燥闷的思绪。

“小婕姐,你下班后一般都去哪啊?”我们刚走出办公室,余淼就用一种当时让我很是反感的欢欣语气问道。

“回家呀,我还能去哪?”我不耐烦地反问道。

余淼刚进公司的时候由曾怡带过一段时间,虽然当时小姑娘被曾怡“欺负”地挺惨,也经常会有人看不惯曾怡对其的冷处理或是任意支配而替她出头,但可能出于盲目的善良亦或是对前辈的尊敬,她可算是公司里唯一愿意与曾怡主动亲近的人了。其实平时我与余淼关系不坏,但今天闹出这档子事,心中的愤懑竟让我对她产生了些许的防备。

听到这话,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于是赶忙打趣着解释道:“怎么,难道你对我有什么企图?”内心依旧延续着无名的焦虑。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余淼竟莫名紧张起来,她那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了一种让我感到惋惜的期盼神情。“虽然我来这个城市一段时间了,进这家公司也有小一年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去融入,怎么去生活,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只觉得自己好像.......好像还是我自己,你明白吗?”

“是自己不好吗?”

“不好,其实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但是其他人都觉得不太好!”

“其他人是谁?”

“爸爸、妈妈、妹妹、朋友还有我们的同事!”她说的很小声谨慎,就好像这些人就在她的附近似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觉得你不好!”

“我.......很多......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虽然我一年中也见不到家人几次,也没什么朋友,还不怎么跟同事交流,但可能就是这种存在感的缺失让我觉得成为自己真的....有点不好。”余淼眼睛里有了一种深重的委屈感,同时还郁结着很多的矛盾,并为着这种矛盾而感到更深的愧馁。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我突兀地问了句。

“啊?你很好啊,能干、聪明、还很.....勇敢,虽然不像其他的人那样懂得享受,但如果你想的话,肯定是能过得开的,无论是从精力、资本、思想还是勇气上。”她眼里的忧郁瞬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稚拙的光辉。

“过得开?那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开咯!”我打趣地问道,虽然我并不完全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不,不?”她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有些困窘,于是急忙地解释道:“小婕姐,你已经很好了,在公司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样,只是,有时觉得你有点太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了。”她试探地低声说着。

“哦?”不知为何,似有股子清冽的风吹在了我的心头上,但同时也略过了对这个人情不谙,充弱文静女孩的一丝芥蒂。“你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我继续问道。

她摇了摇低垂的头而后说道:“我不知道,反正对我来说,那太多余!”

“那你觉得曾怡怎么样?”我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随之也停住了,只是左脚已经迈出了一步,于是她扭身面向我,然后将右脚同时迈出与左脚平齐,就站在我的前方,惊讶而苦恼地看着我。

“其实也没什么,你刚才的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她!”我故作轻松地向她解释。

“其实,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是挺羡慕,挺佩服她的!”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眼睛游移着瞥向斜下方,思考的神情中露出了些许艳羡的微笑,不过在看向我的那一刻很快就被抹去的一干二净。“不过她的做法确实有些太过火了!”她接着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不知为何,她的这番话竟让我有些失望,内心更生出了些许的惧怕来,惧怕自己在观念中出现了错误?惧怕是非之间界限的模糊不清?惧怕自己价值观上的孤立无援?惧怕她言语中可被认为是真实的东西?亦或只是惧怕自己神经质的胡思乱想?我不知道这种惧怕究竟来源于哪里,但这确也让我产生了对余淼之前不曾有的顾及。

“在某些方面她确实令人佩服!”我微笑着对她说,然后就继续朝前走去。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认为的,不过也是,虽然不相容,水也总会领略到火的热烈,而火也应该是羡慕水的.....水的悠漾吧!”

“诶,没想到你说话这么有水平,出口成章啊!你这话不会是在说我和曾怡吧?”

“嘻嘻。”余淼摸着脖子很是不好意思,不过她又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小婕姐你就是水,看上去娴静优雅,与世无争,但爆发起来也是极具能量的,关键是水能吸纳和滋养万物,所以只要你愿意,你的身边什么都可以有的;而曾怡姐她就是火,奔放热烈,出场就必须是视野的中心,丝毫不去遮掩和避讳,同样的,火的能量更是无限的,她可以摧毁任何她想要摧毁东西。”

“哈哈,说的有点太过了啊,两个这样的神人怎们会像泼妇一样在今天干了一架呢!”我自嘲着说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余淼低头咕哝着。

“哎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看呀,你就是空闲时间太多了,应该找个人把你的这些时间都给浪费掉?”我调侃着拍了一拍她的肩膀。

听到这话,余淼的脸上露出了似有苦恼和羞赧的轻松,与我逗趣着走出了办公楼。

“你一会儿真的要去医院吗?”余淼应该是听到了之前我与实习生的谈话。

“对呀,能有什么办法,事情总要有个结果,毕竟以后还要在同一家公司办公,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啊。”我说着,心里却也无比抗拒着,不仅抗拒着这话,同样也抗拒着这说话的人。

“哪家医院啊,离这最近的应该就是四院了吧!”经余淼一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心不甘情不愿下的疏忽与盲目,便想到要打电话问一下陪护曾怡的两个同事。就在我拿出手机得当,余淼似乎被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所吸引。只见那人站在大楼的阴影里,头戴黑色的鸭舌帽,帽檐拉的很低,时而静立紧盯大楼的出入口,时而来回踱步,眼神却仍被那个出入口给牵引着不愿多游移分毫。我是轻度近视,但除非必要,平时也不怎么带眼镜,所以那人的样貌我看不大清,只能看出他是一个高大壮硕的年轻男子,没留胡子,但不知为何,面容上还是会给人一种颓丧邋遢的感觉。那人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脚踩一双灰色的运动鞋,然而奇怪的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天气中,他上身竟然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外套,拉链竟还拉满了,服服帖帖地包裹着他那充满力量的身体。

我看看那男子,又看看余淼,无不戏谑地说道:“哎哟,小姐姐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余淼听到我这话,讪笑着急忙解释:“不是啦,那人我好像认识,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认识啊?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在等着这楼里的什么人?”还没等我说完,余淼就朝那个男人走去,我也不便跟过去,于是就继续打起了电话。

第一通无人接听,我也就拨打了另外一个同事的电话,就在我等着电话被接听的间隙,我看到余淼已经和那男子交谈了起来,起初那男子是在背对着我的,我只看到了余淼脸上面见相识之人的喜悦和交谈之中的腼腆,但很快,那男子就变换了站立的角度,重新面向着大楼的门口站立,眼神在余淼与门口之间游移,嘴部微微翕动着,脸上却仍不具任何可供察觉的神情变换。

电话接通了,可还没等我说明用意,同事就怒气冲冲向我诉苦,说那曾怡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戏精,不仅刚上救护车没一会儿就醒了,还对两个同事抱怨说不应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她也只不过是低血糖而已。医护人员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她也不回答,就是一再声明自己有急事要办,让救护车就近把她给放下,医护人员当然不同意,她就只等救护车开到医院,待要给她做进一步检查的时候,趁着大家没注意,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两个同事也只能没好气地去办理的相关手续,并代付了一系列的费用,最后悻悻地回家去了。

同事自顾自地在电话里发着牢骚,我心里却犹如不小心吃到了一个苍蝇却发现它很合胃口般地莫名和恍然,根本听不进她之后说的任何话,只在最后听到她哀苦着说了句赵经理打进了电话之后,就在恍惚之中致意了一下把电话速速地给挂断了。

这时,余淼也跟那男人结束了谈话正朝我这边走来,那男人顺着余淼的背影正看向我,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如此,我看到那男人在发现我也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嘴角竟撇出了一丝的轻蔑的笑,那种在阴影中极其轻微的变化不禁会让人眼神出现不至清明的涣散,待到我重整意识定睛看去,只见他仍如之前一般漠然地观望着大楼门口的方向。

“朋友啊?”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啊!算是吧,怎么样,知道是哪家医院了吗?”我察觉出了余淼语气中的心不在焉和刻意回避,总感觉她的心思还没有从那男人的身上完全脱离开来。我将电话中的原委告诉了她,而这似乎并没有引起她什么太大的反应,她迟滞性地给了我一个未置可否的苦笑,然后似在思索什么似地与我面对面站着。

我从包里拿出了曾怡的手机,在余淼的眼前晃了晃,余淼的神情就好像被什么给点燃了一样突然亮了起来。

“看来,我还得回公司一趟。”我无奈但也释然地说道。

余淼看见曾怡的手机,下意识地竟朝后边看了一眼,我也跟着看了过去,看到那个男人依旧在原地踱着步,他的手机和着步伐在手中不停地翻转着。听到我要再回公司,余淼热情地甚至有些急不可耐地说要陪我一起,说完便拉着我朝大楼的门口走去。

我奇怪于余淼的热情,甚至感到了些许被冒犯的气恼,我告诉她只不过是去放手机而已,我自己去就可以。可她还是一边拖着我,一边说着两个人要比一个人更不容易产生误会等诸如此类的解释,我也就被她说服了,不再有所抗拒,只是她身上的那种过分热烈的情绪与力量仍让我倍感迷惑。

我们刚走进电梯间,曾怡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又是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现的“曾伟光”三个字,我不耐烦地咕哝着。

“怎么,你知道这个人?”余淼的紧盯着曾怡的手机屏幕,漠然地问道。

我们走进电梯,我将约会曾怡那晚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些,而此时,伴随着手机铃声的停止,余淼身上的那种热烈也随之消失地无影无踪。

“啊!今天下午曾怡应该是又接到了这个人的电话,所以她才会问我那天我跟他说了什么,但是说什么这很重要吗?她为什么接了一通电话就跟疯了一样。”下午的不堪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脑子里,我嫌恶地闭上了双眼,想要全身心地逃出这记忆的纠葛。无果后,我又看向余淼,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以好让我暂时躲开那深重情感的冲撞。

可我看向她,看到的却是一种了然通透后的极致压抑,这种压抑感一直延续到我们放回手机而后分别的那一刻,接着余淼欣然地跟我道别,而后如往常一样活力满满地朝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