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把他媳妇给杀了,他把他媳妇给杀了,疯子……疯了,疯了!”鼻音男似梦呓般喃喃道。
没有回应,车厢里安静得令人抓狂,车外的雨似要裹卷着这藏着无数秘密和罪恶的角落去到那无尽的黑洞中去,好让其自我毁灭,永不复现。
鼻音男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恐怖诡异的空白,他慢慢地扭转着那有些僵硬的脖子,目不转睛地看向了窗外的某处,就像那看不见的某处是他心心念念的归宿一般,而那黑洞洞的夜也渐渐地吸收了他身上的这种空白,不,应该是这夜色将黑的实质通过他那眨也不眨一下的眼睛侵进他的灵魂深处,勾引撩拨着他心底里那已经开始叫嚣起来的鬼魅在身体中齐声奸邪地笑着、跳着,然后再啃食尽他所有能赖以生存的“营养”,活脱脱地把他变成了一具毫无思想可言的空壳。
“他把他媳妇都杀了,那他指不定……他一定是杀人成瘾了,或者他压根就控制不住……他是个疯子,他入魔了,他……他会杀了我的……还有你,还有……任何一个人,他都可能会杀了的。”鼻音男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害怕,似乎他的死亡就在眼前,切切实实就能看见。
依旧没有回应,低沉男默默的开着车,内心却有着滔天巨浪在其中击打翻涌,脑子里盘旋回环成了一片空白,唯有那紧锁的眉头表明了那片空白竟也是如此地沉重。
“他……我总觉的他最近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像是要.……像是要.....他刚不是说了吗!他不干了,他要散货,他有自己的打算........打算,什么打算.......不行……不行,我们得早些行动!”鼻音男挺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在一旁昏死过去的同伙。
“你想干什么?”深沉男嘴隙间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鼻音男直勾勾的眼神开始涣散,呆呆地坐在那什么也不回应。忽然,他好似鬼上身般露出狰狞的面容。
“未决后患,趁现在……杀了他!”
车依旧开着,风雨声依旧狂躁,车内的安静搅动着混乱与罪恶,黑夜中毫无凭靠的车身突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就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埋到这荒郊野外,没人会发现的,而且……而且钱我们俩都可以多分点……对,对,就这样!”
车子忽然间停住了,雨刷愤怒地甩开来自雨点疯狂的攻击。
“你也心动了是不是?”鼻音男凑近驾驶座,激动地看着深沉男。
深沉男缓缓扭过头来,面部肌肉可怕地纠结着。
“你想多分点……哼哼……我也想!”深沉男忽然露出了谜一样的微笑,他扭过头去,又发动了车子,那笑容早已在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阴沉的愤怒。
“对呀,那钱其实没多少,花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这家伙说不定早就有这心思了,他……他就是个疯子,我了解他,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行,不能等他醒了,有些事情不能等,不能心软,不然,真……真的会死的……会死的……不行……不行……”鼻音男像是在说呓语一般喃喃地说着,低沉男依旧沉默地把持着方向盘。
“听到没?我们不能等……对,必须马上行动……不然……真的就完了,趁着这股劲儿,啊?”鼻音男直起身,抚按着低沉男的肩膀怂恿着。
低沉男凝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表情,他沉默着,思考着。
“你倒提醒了我啊,兄弟……”低沉男终于把他的凝固的面具给撕碎了。
“是吧,你也有这想法对吧!”鼻音男口气里终于有了些许轻松,他觉得他把压在他心头的某些沉重给到了低沉男的身上。
车子前进的速度开始放缓,就好像被什么驱赶着的羊群突然发现逃生的前方拦着一只更骇人的猛兽一样,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不敢再多向前行进一步,最后只得停在原地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嗯……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办?”他示意鼻音男靠近些,鼻音男脸上挂着抹喜色缓缓地靠向深沉男。
深沉男对着鼻音男的耳朵传输着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音频震动,鼻音男的脸上洋溢着无以言表的满足感,那满足感透露着奸邪,那满足感裹挟着谄媚,那满足感慢慢膨胀,膨胀到炸裂,炸裂到消融,最后暴露出来的却是满脸的惊讶、愤怒与恐惧,他瞪大着双眼看着在自己眼前不过两公分的低沉男,对面的眼神里透出的满是鄙夷,他想要怒吼,想要武装自己的牙齿去撕碎这近在咫尺的丑陋面庞,但是,他好像已经没有机会了。
深沉男将刀刺入了鼻音男的心脏,毫无犹豫,毫不心软,让他永远闭上了他那张令人生厌的嘴,驱散了他那令人鄙夷的灵魂。
深沉男利索地处理着他认为一切的污秽和无用。车门打开,风雨比想象的更要肆虐猖狂,已经沦为一具尸体的鼻音男被粗鲁而又草率地拖拽下了车,随着车门爆裂似的关闭,挤压出了这狭窄空间里突如其来的静谧,这让人有种说不出心慌。风雨声和着黑暗消融了一切的行为,却把人的心灵赤裸裸地放在台面上公然地叫卖,还是如此地低价地贱卖,生怕下一刻这东西就会腐烂变质,再招了一群群的苍蝇,去恶心死了这周遭的众生。
没过多久,车门就又打开了,外边的风雨似有了消弥之势。低沉男坐上驾驶座,一声不吭了半晌,而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干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这车内留有的鼻音男嗓音的余波给统统震碎,他早已厌倦了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环绕,甚至脑中回响的相似频率都会让他狂躁不止,可他知道,那声音还不足以让他要了鼻音男的命,他没有非要杀他不可的理由,但他也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去夺人性命的充分理由,他并不需要想的太多,也许就是应了鼻音男刚刚的那句“趁着那股子劲”的提醒,可他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无法驱散那缠绕在他心中鬼魅的作祟,这让他感到了恐惧,一种自己对自己的无法抹去的极致恐惧。
车子没有立即开动,低沉男静静地把自己藏进了驾驶座里,睡了?还是死了?我不得而知。车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小,直至那最后的一滴雨水胆怯地敲了一下车子,低沉男才缓缓直起了身子,摇下车窗,朝外头看了一眼,随后,他不慌不忙地发动了车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路。
“如果当初我不把弟弟的玩具给摔得稀烂,如果你们多在乎我一点,如果你们愿意听听我说话..........今天也许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想回家了,我要回家……”是鼻音男的声音,那渐趋渐远的悔悟声好像突然被什么给吞了似的,跟他的身体一样瞬间被这个世界无情地抛弃而后遗忘,不是在某个无法定义的“荒原之上”,而是陷入了这个世界不可得的污沼之中,存在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我想这也许是他做过的最干净利落的事了,那就是他彻彻底底的死亡。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浓重的黑暗之中,幸好有那车灯射出的灯柱证明着这黑暗的虚无,虽说失去了方向,但不至被黑暗击打地车毁人亡,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能敲击到人神经的声音,让人恍惚间觉得这也许已经不再是原来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我们正奔向一个未知而脱了人一切常识的地方。高个男依旧昏睡着,低沉男也失去了说话的理由,我们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离开了原本的生活。
不知为何,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我逐渐被一种被背叛的无力感支配着,这种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感觉真是令人抓狂到了极点,这种毫无预兆和准备的失去,而且是失去一切的情形终于让我体会到了名副其实的崩溃与绝望。想到昔日围绕在周围那所有的熟悉如同幻影一般顷刻间化为了乌有,根本留不住与我相干的一丝一毫,就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交往一样,我将被彻彻底底的遗忘,甚至就连遗忘本身对我而言都已经成了奢侈,我开始无法接受我已经死了的现实,我无法接受我就此失去了我早已习惯但似乎也有些厌烦了的老公的声音与他那耗人但也醉人的温柔。啊!现在的我多么想要他能轻轻地挽着我的肩膀,在我耳际呢喃:“原谅我……原谅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原谅我。”直到如今,我还是想让他去分担我内心的某些消极,不管是言语上的还是心情上的,就好像我根本无法独自承受这世间留给我的劫,反而把我所在乎的人对待我所认为的冷漠与忽视看成了我的痛苦,我需要他们与我共同分担,分担那毫无指向人且无法言说的错误,分担那不可抗的意外,即便是这极其私人的死亡,我也想让他替我分担。直到现在,我仍盼望着我的丈夫能够看到我的痛苦,就好像他的注视能挽回我死亡的现实一样。
我脑海中开始一遍遍浮现出他留给我的最后一面,那无以言表的惊恐和悲痛。对呀,他的痛苦将有谁人分担,他的勇气又会有谁去帮他重塑,我对于他的这些,可真是赤裸裸地袖手旁观了。我的丧失与绝望不是他给到我的,可他的悲伤却切切实实是我带给他的,我竟然还在需要他的安慰,需要他的有所作为,真不知这是爱的依赖,还是我极致自私的拖累。
可我真的是无法接受我们共同的愿望和期许就此灰飞烟灭了,那是在我心底始终照耀着自己无趣的灵魂而不至被生活的洪流冲垮的最神圣的光束啊,那是能让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漫步于林荫小道倾听到的心底最美的歌声啊,那是微笑的来源,那是感恩与信心的沃土,那是我怎么也割舍不了的情怀,那是我们一起攒足了劲去实现的盼望,可偏偏在我愿意舍弃了多得数不清的美好去一点点构筑它的时候,它却突然烂尾到了荒芜之中,最后溃成了一粒粒沙子,谁都看不出那里有过什么我觉得伟大的东西。我无法接受我就此告别了所有的熟悉,所有我认为享受和痛苦的东西,我甚至无法拿出理由去安慰自己,因为所有的安慰在我这里都已经不再成立,我已经没有了以后,我的以后就算是智者极尽了所有都无法给出的答案,我已经失掉了这个世界,包括这个世界给予我的固有思维方式。
终于,夜色不再浓重地压迫着赶路人,它像是被水化开了些许似的,让人心头终于放松了几根筋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