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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药·煎药·送药
母亲住院期间,我爷爷也没闲着。为了让儿媳妇早点看好病,他也想方设法四处求医问诊抓药。一听说哪里有民间高人、祖传秘方,就不分昼夜当即赶过去。
有段时间,我爷爷还成了浦西金陵东路上的上海老字号中药店“群力草药房”的常客哩。
——“中药”发音“中压”。就是嘛,能“压”住的就是好药,就“中”。
——“草药”发音“草压”。
——“药店”发音“压滴”。
——“药房”发音“压王”。
去“群力草药房”抓药,这趟路真不近啊。
——“抓药”叫“赎药”发音“索压”:求医问诊后抓配中草药。
一大清早,我爷爷先用昨晚借来的自行车,一路不停顿地骑到新场车站,停好,锁好。再跳上去东昌路终点站的沪南线公交车。到站后下车,急匆匆直奔码头,登上黄浦江上的摆渡船去到对岸的十六铺码头。上岸后,还得继续乘公交车。到了金陵东路站下来,又丝毫不敢分心地直奔药店。排队挂号,排队看病,排队付钱,排队抓药。最后,把几十包中草药平均分在两个大大的布袋里。为啥不用马甲袋?马甲袋是伴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大型开放式超市的兴起而“泛滥”开来的好不好?
——“昨晚”叫“撒头”发音“撒豆”。
——“一路不停顿”叫“一脚”发音“噎甲”。
——“骑”叫“踏”。
——“急匆匆”发音“结匆匆”。
——“摆渡船”发音“摆渡腮”。
分好,扎紧袋口,生怕滑出来,再互相打个蝴蝶式活结连在一起。两个收获满满的布袋一前一后放在右肩上,原路返回。路上,还得不停地左右肩互换,好让两个肩膀都分担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不吃亏,呵呵。
——“活结”叫“抽抽结”。与“活结”相反的,是“死结”。“死结”叫“死死结”发音“细细结”。
——“放在右肩”叫“掼在右肩胛”发音“掼喇右机嘎”。
——“肩膀”叫“肩胛”发音“机嘎”。
这样一个来回,就是整整一天呐!
到了家,还不能休息。爷爷先把中草药放在陶瓷砂锅里,用清澈的井水浸泡着。引燃一张旧作业簿上的废纸,塞进煤球炉底部。待火苗一升腾,立马放入几小段木块。等木块上也有火苗燃起后,用长长的铁夹子,从边上堆着的蜂窝煤饼里顺手夹一个,沉入炉膛里的木块上。煤球炉“火”了,煎药开始。
——“煎药”叫“挤压”。
煎药期间,人再疲劳、吃力,也不能打瞌睡,要盯着砂锅里的药和水,还要不断地搅拌,让草药浸没在水里得到充分煎煮、熬榨。既要担忧药性不均匀,更要防止汤药溢出来。
——“打瞌睡”叫“打磕冲”。
——“溢”叫“铺”、“蓓”。“溢出来”叫“铺出来”发音“铺策雷”、“蓓出来”发音“蓓策雷”。
草药煎到大概还剩一小碗的量的样子,可以了,小心翼翼地倒进大号的搪瓷杯里。不盖上杯盖,拿到八仙桌上凉着,最后用又大又圆的罩子盖严实。
——又大又圆的“罩子”叫“台罩”发音“嘚罩”:桌上的罩子。新场农村几乎家家拥有,一般用细竹条编织,七八十公分直径的圆形,半圆式拱状,用来摆放剩饭剩菜居多。
爷爷继续在仅剩药渣的砂锅里加入清水,还是让水浸没草药,开始第二遍煎药。继续盯着、搅拌着。又剩一小碗药汁了,仍倒入同一个搪瓷杯里。还是不盖盖子,让药汁充分通风透气。盖上盖子的话,就怕放了一晚上会发酵变质。一旦发了酵,味道不好喝倒是次要的,失去药效了那就得不偿失、浪费了,后悔都来不及。
——“第二遍”的煎药,叫“煎‘第二谱’”发音“挤‘第泥谱’”。
——“发酵变质”发音“发消比责”,叫“馊气”、“馊里馊搭”发音“缩里缩呆”等。
刚上初三的哥哥就会在第二天早早的起身,拎着装了盛满中药汤汁的搪瓷杯的土布袋,一路摇晃着走进新场医院后门给母亲送药。这一去,路上至少一个小时。送到了,和父亲母亲打好招呼就得马上折回来。没办法,还要到就在家门口西北角的杨辉中学上课呢,否则铁定迟到。
我爷爷比我哥哥起得更早。一边帮着整理,一边总要叮嘱一句,“走路笃悠悠点,‘一步’到医院!妈妈早吃到,毛病就早好。”
——走路的“笃悠悠”除了叫“笃姗姗”发音“捯赛赛”、“驾溜溜”外,还可以叫“挨挨跶跶”发音“阿阿跶跶”等。
——“一步”发音“噎步”,还可以叫“一脚”发音“噎甲”:从出发地马不停蹄地走到目的地,中间不停顿、不开溜。
那段煎中药的时光,把我家本就不大的房屋生生熏成了中草药的世界。整个空间,天天、处处弥漫着混合型的、浓郁的草药味道,久久不曾散去。
我每天放学回到家,只要能闻到这些草药味,悬着心就放下了,妈妈正吃着药呢。原本难闻的气味,也一下子变得那么的暖意融融、沁人心脾。
还在上学的三兄弟也会时不时地结伴着去医院看望母亲。
母亲一看到了我们,有些吃力地摸摸这个的脸蛋,整整那个的衣衫,爱怜得不行。一再招呼我们从床头柜子里拿出探望人送来的苹果、香蕉、糖水桔子罐头吃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吃完,母亲心满意足地笑了,开始劝我们早点回去。“妈妈好多了。有爸爸陪着就可以了。你们好好读书,作业不要忘记做呀。还要喂猪喂羊喂鸡鸭兔,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