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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务全部还请了”
就在我考上南汇中师班那会儿,新场农村开始陆续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我家也分到了好几亩良田。
我哥哥只要一到农忙季节,就会停下手中的木工生意,带着我弟弟专心下地耕作,从不耽误庄稼的播种、施肥、杀虫、收割。我爷爷也会时不时的搭把手。
相对而言,我是属于偷懒一族,借着在读书、教书,基本只在节假日里凑凑数的友情出演。哥哥看我是个弱不禁风的一介书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我下地的。我呢,也就宅在家里乐享其成、独自逍遥了。
——“凑凑数”也叫“搭搭汕头”发音“呆呆赛豆”。还可以叫“无牛狗拖犁”发音“呒牛个涂犁”,本意指没有牛犁地了只能让狗来“苦逼出演”了。当然,说这句话的一般都是自己说自己,自谦意味居多,有时也用于自嘲。
当然,始终不见身影的,自然是我父亲了。得,随他去吧。
就在那个时候,我家的粮食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吃剩有余了,自家种的蔬菜也丰富了起来。吃饱饭,再也不是个事了。一样的土地,一样的庄稼,一样的耕种,收获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啊!
——“吃剩有余”叫“有道成”发音“有道剩”。当然,凡是某种食物、菜肴等准备特别充足,就可以叫“有道成”,如“今天红烧肉烧了很多,吃起来‘有道成’了”等。
退休后的爷爷做的小买卖还算来钱,还都是“票子”直接拿到手的。我哥哥和我弟弟的木工手艺越来越精,名气也越来越响,请的人一多,收入自然也水涨船高了。
——“票子”:钞票。
每到大年夜前夕,我爷爷和我哥哥都要碰次头,仔细算账、对账。除去留出一家子必须的吃的用的,当然,还包括我就读师范的基本开销,总会排出一些钱用来清偿各方债务。
——“大年夜前夕”叫“年夜跨”。
1986年春节尾声的一天傍晚,我正在家中灶头间准备着晚上的饭菜,收工回到家的哥哥兴奋地告诉我,“我家的所有债务全部还清了!”
——债务还“清”的“清”,也可以叫“清爽”发音“清桑”。
当时的我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有点晕。很快,我起身、出门,径直来到外面的丝瓜棚下站定,仰天大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多年积压在身体里的苦和痛全部释放出去!
许久,我的心情才平静了下来,身体一下轻巧了许多,身板感觉直了,人也似乎长高了几分。十多年来,我,我家,我家所有人,过得太憋屈、太不容易了呀!
随即,一丝惆怅又爬上了我的眉头。这看得见、数得清的债,还清了,可还掉的、远离的,何止是债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能感知到的曾经的亲情、友情、交情,去哪儿了?
十几年来,太多的老亲戚、世交故友与我家断了联系和来往。就是那些血脉特别近的,比如同为“潘”氏后裔、“黄”氏一门的那个“黄”家,也除了红事白事,啥都没事了。看似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血缘亲情啊,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洗刷、世俗的浸染。如此的现实,如此的真切,又那么的揪心,那么的难以忘却……或许,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吧。
也好,简单了,清净了。从我心头泛起的一股潮湿,却慢慢爬进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