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无风,出奇的安静,波若摇一摇头,枕边人一脸安详入眠,均匀的呼吸声声入耳,再往下看两个人十指相扣,波若记得从结婚那天开始,他每次入睡都喜欢和自己十指相扣,就算手麻也不舍得放开,就像他说的“麻点没事,慢慢习惯就好了”,也许是感觉到动,言浮生顺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摇头的人,咻的起来,慌慌张张的问“若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脖子酸,想……”言浮生换了姿势揽住了她。天边的太阳露出了脸,金色的光束打在屋檐上的雪化落了水,滴砸在青石板上激起了清澈的花瓣,电线杆子上“嗒…”一声,厚厚的冰外套没有了,地下是深深的印子,冬天的雪彻彻底底不见了,还好是清晨,要不然会出事,不知从哪里来的麻雀飞上电线杆,不知道在找什么?给清冷的早晨添了几分热闹。
“早啊,妈”波若伸了懒腰“啊……”还一只手捂嘴,还没睡醒给院子里的言妈妈问好
言妈妈说“哎…起来了,洗洗吃饭了,等下你们还要忙”
“嗯”波若转头回屋叫言浮生起床,人倒是很自觉,没等波若开口已经在洗脸了,波若看着台子上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有种被看成幼儿感觉当即说“这种小事就不要为我操心了”言浮生漱完说“不操心,顺手而已”。吃完饭的俩人开车回到镇上,波览毫不客气的拿了一手礼品往屋里搬,波若母亲怪到“太多了,以后可不兴了”
言浮生说“妈,不多,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去了,回来少了,你就当体谅我们一片苦心”,隔壁几家都知道孩子来回门了,都赶来聊天,聊了一会就听见有人来叫小三婶子说“婶子,蒙牡丹拉回来了,让你去帮忙”
波若听见久违的名字惊喜的站起来和来人说“蒙牡丹回来了?”
来人“哎呀”一句“别说了,可怜”,波若越发好奇起来了,小三婶子才说“蒙牡丹死了”,波若无法接受的惊倒在椅子上字不成句“她……怎么会!”
蒙牡丹,人如其名,和花一样漂亮。遥远的红砖房里一群小孩子上着课,窗外孤零零的旗子飘扬在操场上,天空和现在一样没有变化的蓝,唯一变化是夏天的风是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把蒙牡丹吹走了?六(一)班,陈老师领着一身短裙白衬衫的蒙牡丹进来说“大家欢迎新同学,以后要互助互爱”,尤其是男孩子,一下课就对这个刚来的人很有兴趣,她比同年人发育更好,更高挑,妥妥的美人,如果需要一种花来形容她,波若总觉得她和她自己名字一样出挑,班里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同学整天在她后面吹口哨声,大胆一些的还装不经意去撞她,她从来不生气总是微笑,蒙牡丹和她妈妈是外地人,她妈妈改嫁给镇上的人跟着来读书的,满山的杜鹃花开得红艳艳的,太阳让人胃口递减,蒙记包子铺早上总是人来人往,尤其是蒙大婶的汤包叫人一绝,波若每天上学都去吃早餐,一来二去,蒙牡丹和她好上了,两人一起上学,每个星期六,蒙牡丹都拉着波若一起去山里给矿工卖包子。明明是两个颜色,只见绿油油的山连着天,山里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煤矿,凑近一看,有的深不见底还积了些深浅不一的水潭,碎石乱堆的森林里满目琳琅的深坑,波若对它“啊……”又呆了好久道“你说它疼不疼?”
“啊?”蒙牡丹没反应过来,波若用手指了洞“它啊”
蒙牡丹懒得说动她悲伤春秋的性格“你别傻不拉几的,它知道什么?”转身往前走,冲着身后的人喊“波若快,午饭时间要来了,矿工要出来了”她们像两个精灵一样窜在大山里,靠着双脚从东座山爬到西座山,天很热,蒙牡丹用藤条编了两个花环减轻了一点热气,偶尔山里风也吹过来送一丝凉意。松针林里遮天蔽日的不透气,掉落的松针扒开还有烟雾升起,波若惊喜的给蒙牡丹介绍到“在一片树林是我们学校植的,你看还有名字呢!我也参加了哦!”波若说着话一副自豪感油然而生,待蒙牡丹凑近一看“哎!还真的是”于是她又提议“波若把我们的名字刻上去吧”
波若欣喜同意“好啊”找来尖利的石块刻上“蒙牡丹,波若是好朋友”两个小小的人儿的心情一下子得到满足。巍峨的高山挡不住两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山里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转了一个又一个,悬崖上两人张开双臂迎着风,任它拨弄头发,吹起衣服“哈哈哈……好舒服啊”“啊……啊………我叫波若”
“啊……啊……我叫蒙牡丹”不由得发出内心的感叹,向下看去是一层一层一浪接一浪的绿色波浪,还夹带私货偶尔送来一阵阵花香,渴了就喝带的水,每次都满满出去,空空回来,还带一身疲惫和愉快的心情。
一次路过毛栗林,守门的大黄狗不在,蒙牡丹总喜欢称呼它为杂毛狗,因为它四足是白色的,全身金黄,额头有个水滴的一撮毛,狗身立起来和成年人一样高,每次她们总是憋着一口气跑过,不敢停下来,它就在后面追“汪…汪”只要跑出来毛栗林它就会回去,也知道它只是想驱赶她们,要不然以它的身形,两个人早被咬上好几口。两人看着空了的簸箕提议打毛栗,让它追了好几次,多少也得讨些利息,波若从小爬惯了树,很轻松的上树压了毛栗枝下来顺便放风,蒙牡丹树底下摘,看着簸箕里多起来的毛栗,蒙牡丹抬头准备说不要了,她看见树顶有一个类似木盒子的东西就对波若说“波若,你头顶左边上枝丫有个木盒子,你拿下来看看是什么?”
波若向她说的方向爬了过去,拿起来还有些重量说“这个还有点重,你接着”波若把盒子一头往下给她递,蒙牡丹放下手里东西去接,波若跳下来以后,两人打量着在东西,长方形的盒子,波若总感觉不太好就提议“我们把它放回去吧?”
蒙牡丹的外地话在安静的林子里实在太过突兀,她说“怕什么,树上东西,又没写名字”她试着打开,拉不开,又找来树枝好不容易撬开了说“里面一个黑乌乌的东西,裹着小被子”波若听她说了过去一看,黑乌乌是墨水抹黑的头,小被子是小孩子用的,在瞄到树底下不远处烧了一半熄灭的香突然带着哭腔“啊…啊……救命啊…妈妈……”蒙牡丹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跟着叫了起来,两人的哭声,叫声…惊动了守林人和那条大黄狗“汪,汪……”狗叫声越来越近,两人已经腿软走不动了抱在一起,大黄狗嗅了她们一圈,没有危险又去嗅了木盒子里面的东西一下子狂吠不止,守林人呵斥住狗,上前看去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棺材仔也敢碰,涂黑眼睛和嘴巴就是为了让他找不到家人,吃了阳人的寿命,要我怎么说你们呢?”
俩人哭着说“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知道啊…”
守林人无可奈何说“算你们有此一遭,都回家去吧”波若试着起来,可是全身没有力气,蒙牡丹也同样,她们拜托守林人帮给家里打个电话来接,在会感觉周身寒冷,蒙牡丹已经开始打颤,抖了起来哭着说“我们会不会死?我好怕…”波若尝试着镇定下来,除了没哭出来她比蒙牡丹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抱着不敢看向木盒。蒙大婶接到电话也很震惊关了门就带着蒙大叔出门,波若母亲直接吓呆了,波若父亲反应极快吩咐波览去买钱纸和香,自己去请了张大师,开车去的半路上遇见蒙记包子铺两口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毛栗林,大黄狗的叫声把人引过来,看着出现的家人,抱头痛哭“妈妈…”
“妈…”
“……妈”,双方父母安慰好了孩子,对守林人道了谢,张大师一身黑色笔挺青黑大长衫,脚上的千层底已经沾了泥,在里民风还很朴实,很多老一辈都只穿青衫,女老人还有头带青巾,就是长布条往头上转几圈,波若曾问过外婆“外婆,你这样不麻烦吗?让我妈妈给你买个帽子不是方便吗?”,外婆拉着她小手说“我的妈妈也是这样带,她说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谁?”
“诸葛亮”
“电视剧里的那个人?”波若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仙风道骨的他,就直接问了。
“嗯,不过以后你们就不需要带了”外婆好似回忆什么,轻轻的回答道
“为什么?”波若无解
“因为啊…”外婆拖长了尾音看了地里面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去掐了一把来吃火锅,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她为什么……
张大师上前看去,嘴里念念有词,好大一会点了香烧了钱纸,一行人才回去,后来波若听大人说起那个孩子是镇上专门生女孩子的那一家的,有的说生下来就死了,有的也说是看着太多的女孩掐了的,说什么得都有,让人送到毛栗林那么远地方去了,再一次以后,波若看见肉就想吐,好多年才敢食荤。
一个月后,波若拒绝了和蒙牡丹一起卖包子,因为除了累,她什么都没收获,甚连她这个朋友……山里空荡荡的,天空中偶尔还飘起一阵青烟,那是山火,树叶堆积太多阳光点燃了它,时不时传来几声吓人的叫声,蒙牡丹没有感情的操着外地话说“她要努力赚钱,离开这里”眼神坚定,她的话在林间飘荡,传向远方,传进了波若耳朵,心里,传进了大山的矿洞里,也粉碎了她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波若不甘心的问过她,她说“我没有家”一脸哀愁,可是为什么呢?蒙大婶不是很爱她吗?每天专门给她煮的粥是错误的感觉吗?秋叶凋零的日子,天空飘了些毛毛雨,出奇的寒冷,蒙牡丹离开了,是和外地的矿工一起,蒙大婶去东山矿上大闹过,希望女儿回心转意,她一意孤行,走的哪天请波若吃了一顿她妈妈包的包子,波若看着那个瘦黑的男人,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小三婶子到的时候就看见蒙婶子在地下磕着头,族长在上首坐,下来一排便是辈分高的族人,小辈站两边,蒙大叔的大哥出来反对,理由说“嫁出去女儿抛出去水,何况还不是蒙姓人,不能葬在自家姓地里”
蒙大叔看着疼爱多年的妻子说“我们不葬在哪里?就我蒙义的地里也不行吗?”
族长的百福拐杖敲着地面发出“咚咚咚…”严厉的说“不行,女子葬本家地,她是有什么贡献吗?你们没子女,你们死后地还是要划回来族里种,你问问在里的每个人,或者隔壁村,谁家这么干?”
蒙大婶凌乱的头发,鲜红的血从额头流下,痴痴呆呆的目光对着蒙大叔一笑说“义阿…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你生一儿半女”接着大笑几声,站起来手指了一圈众人,让人毛骨悚然又很肯定做了重大决定的说“义阿…我们带牡丹去殡仪馆给她安置一个位置吧”
蒙义看着老妻的样子,紧紧抱着,不得已谁忍心化了自己子女,都死了还要遭受烈火浇身,两个人颤抖的身体也融化不了在场的每个人,那些心软的母亲感同身受,除了叹息,她们也不敢做族里规定,只能默默帮忙整理蒙牡丹衣着,小三婶子过来扶住她说“你慢点,人死不能复生,她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死了才回来气你,要说什么好呢?你要紧着自己身体,你倒了蒙大哥怎么办?”
没有人理解蒙大婶,她年轻时候所嫁非人,天天被家暴,青一块紫一块,吃不好睡不好,孩子跟着受罪,好不容易他出轨了同意了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独立生活七八年,直到遇见蒙义,他救赎了她,可是女儿很反对,直到叛离期跟着别人跑了,她那个时候安慰自己“每个人都有她自己造化,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她没有想到再见是这种场景,她心都碎了,在这个天大地大族规最大的山里,她连自己女儿葬在哪里都做不了主。
夜晚,波若想去看看蒙牡丹最后一眼,被小三婶子告诉说“已经拉去市里火化了”
“什么?…”波若不相信祖祖辈辈埋在泥巴地里的人会同意,小三婶子娓娓道来事情经过,波若愤恨的说“要他们多管闲事,去踏马的族规,自己家地还不能葬自己孩子了?真可笑”
言浮生拉着她手轻抚说“先辈生存靠的就是族规凝聚力,有些事想改变还需要时间,自古女人就难”
波若不顾外人抱着他哭泣,她不知道是为谁哭?蒙牡丹?自己?还是自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