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天是头七!

二月初九,距离迁都还有八天。

算起来,正好杨彪“死后”的第七日,在民间有种说法,“头七”就是死者深夜回家再看一眼的日子,故称之为“回魂夜”。

似乎冥冥中注定,杨修的送葬队伍正好这天抵达弘农郡的华阴县,算是回到了封地,只是日头早已偏西,想要赶到杨氏宅邸还需要半日的脚程。

华阴县屯驻着一支董卓的西凉军,由中郎将段煨统领,与驻守陕县的牛辅成掎角之势,扼守雒阳到长安的必经之路。

董卓麾下,有五大中郎将,其中董越,牛辅,胡珍乃是董卓的亲信,次之才是段煨和吕布。

段煨颇有儒将风范,他统领的这支西凉军,并不侵扰地方,反而是踏踏实实屯垦种田,对待当地豪门士族,尤其是弘农杨氏这种顶级士族更是以拉拢为主。

当段煨知道杨氏族长的棺椁来到华阴县县境后,亲自出迎,请众人入营休息,为此还非常贴心地在中军大帐的门外搭建了临时灵堂,安置杨氏族长的棺椁,从大帐内抬眼就能瞅见。

杨修非常感激段煨的安排,郑重其事地躬身三拜,由衷地表示感谢。

段煨笑道:“杨公子,某家大军在贵宝地讨生活,还要仰仗你们这些大族支持呢。”

杨修很诚恳地答道:“小子定举全族之力,供段将军调遣。”

随行的王方嘴撇得老高,对着段煨大咧咧道:“别整这些没用的,准备酒宴了没有,这些天日日风餐露宿的,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段煨拍着王方肩膀:“自然了,某家还特意准备了咱们西凉的烤羊肉呢。”

王方一听,眼睛立马亮了,催促着赶紧开席。

席间,段煨先在棺椁前用酒敬了杨公三杯,这才回到大帐。

帐内就他们三人,军卒抬来酒食后就退下了。

王方早就迫不及待,一口羊肉一口酒,吃得汁水从嘴角流出,粘得虬髯满满都是。段煨与杨修二人边吃边聊,有的没的讨论着学问。段煨发现杨修小小年纪,竟然学识颇丰,不由得心生好感。

一直吃到月上三竿,三人酒足饭饱。

王方吃得沟满壕平,挺着臌胀的肚皮拍得啪啪直响,酒喝得嘴皮子都不大利索了,一个劲地感慨道:“段将军,还是你的日子滋润,你不知道我们兄弟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打秋风已经打不到什么好吃食了。”

段煨很看不上董卓麾下的作风,一个个只知道劫掠而无视生产,可不迟早会是劫无可劫的局面。只是这个道理跟王方这个级别的人说不通,转而问杨修道:“杨公去世几天了。”

杨修掐指算了算,脸色瞬间就白了。

段煨看出了异样,忙问道:“杨公子,有何不妥吗?”

杨修磕磕巴巴地道:“今天是头七!”

王方噗嗤一下笑了,喷吐着酒气大声说道:“就他直娘的看不上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破讲究多,什么头七不头七的,我们这些厮杀汉,死了都不选塚,还头七!”

段煨看杨修越来越焦急,忙问道:“杨公子,你们弘农杨氏有何讲究?”

杨修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恐惧地瞟了一眼帐外的灵堂。

“实不相瞒,我们杨家是受了诅咒的!”

这话一说,连王方的兴趣都被调动了起来,看向杨修,努了努嘴,示意赶紧说。

杨修咽了口口水,又喝了杯酒,似要借酒来壮胆一般。

“我杨氏初代老祖杨喜,不是抢了一条项羽的左大腿,才被封的赤泉侯嘛。他老人家把那条腿用盐腌制后带回了封地,结果……”

“结果怎样?”王方有些着急,瞪大了眼睛看着杨修。

“结果过了十数年,那条腿早都成了风干肉,不知怎的就被老祖养了好多年的那条狗给吃了。然后那条狗跟疯了似的,趁我家老祖不备,瞅准老祖左大腿就是一口,之后更怪的事情发生了,左腿溃烂怎么都好不了,最后连续发烧好多天后就那么去了。”

“咳,就这个,我以为有什么吓人的。”王方颇为不屑。

杨修瞪着王方,眼神中渐渐升起恐惧,接着说道:“这还没完,头七那天老祖诈尸了,说他对不起项羽,不该砍他的大腿,让他死无全尸。

之后,我杨氏每一任族长,就像受了诅咒似的,但凡死时有怨气,头七那天准会诈尸!”

这话音刚落,就有一股凉风恰逢其时地从帐外吹了进来,帐内的油灯摇曳个不停,每个人的人影被拉得老长。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王方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这个故事吓得,打了个哆嗦,觉得有点丢人。故意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干笑道:“小子,骗谁呢,就算是真的诈尸,爷爷也不怕。”说着还拍了拍放在身旁的腰刀。

段煨狐疑地看着杨修问道:“杨公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杨修黄豆大的汗水都从额头冒出来了,他神经兮兮左右打量着什么,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跪地哀嚎起来:“父亲,不是孩儿不孝,不是孩儿非要拿出五万石粮食孝敬董卓,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他的声音很凄厉,这突变让段煨、王方猛地站了起来,身前的食案都被打翻,酒水和菜肴撒了一地。

王方咽了口口水,抓起身旁的佩刀,回头对杨修怒道:“小子,别直娘贼的吓唬人!”

还想再骂,就听帐外灵堂的棺椁内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帐内的三人睁大了眼睛,王方嘴角抽搐忙问道:“棺椁钉死了吗?”

杨修磕磕巴巴地道:“钉死了,就怕出现这个,特意用的是最长的棺材钉。”

王方轻轻松了口气,升起一丝丝安全感,就被猛地飞起的椁盖击得粉碎,惊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那力量之大,绝非一人可以做到。

段煨的表现要比王方强了一些,也是拔出腰刀,死死地盯着棺椁。

只见一张苍白的脸,缓缓地伸了出来。

杨修吓得一下子躲到王方身后,抓着他的衣服,胆战心惊地说道:“王校尉,你不是不怕吗,你……你上啊。”

要说杀活人,这些厮杀汉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但是要说杀死人,竟然手里的刀都提不动了。

不过终归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主儿,发狠喊了一声:“啊——”就要冲上去。

突然,就发现自己的胸口冒出一个剑尖,很快胸口就被鲜血晕染了一大片。

王方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努力回手想把扎在后心的匕首给拔出来,却怎么都够不着。眼睛暴睁得快要掉出来了,死死看着杨修,直到两行血泪从脸颊划过,才轰然倒地,人即便死了,眼睛仍然睁得老大。

这突发的一幕,连一向镇定的段煨都出现了短暂的宕机,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杨公子,杨公,你们这是……”

杨修看段煨缓过劲了,笑着拱手道:“谢将军匡扶汉室,诛杀了王方这董党恶贼。”

短短的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段煨觉得脑壳生疼。

直到他看到从棺材中,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满脸煞白的杨彪,另外一个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杨彪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先把脸上的白色粉末抹掉,恢复常人的肤色,笑着对段煨言道:“老夫杨彪,谢将军诛杀此贼。”

那个年轻人拱手道:“小子是皇甫嵩独子皇甫坚寿,见过将军。”

段煨看着二人,觉得嘴巴发苦,许久才苦笑道:“唉,你们这是逼我啊。”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在董卓得势的时候,所有西凉兵都在到处烧杀掳掠,他却严肃军纪。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王允当政,传言要杀尽西凉人的时候,李傕、郭氾反攻长安,他却是按兵不动。

在天子东归雒阳的时候,即便遭到杨定、董承等人的构陷,他仍旧一边给天子及诸公送粮送衣,一边还要和这支东归军队作战。直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他竟毫不犹豫地奉召讨伐李傕,并诛灭其三族。

可见他既懂得明哲保身,又懂得该出手时就出手。

如今这个局面,他已经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杨修才十五岁,一个文弱儒生,怎么可能杀得了王方,而且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就算他说杨彪诈尸,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么扯的理由。

杨彪循循善诱:“段将军,你不纵兵劫掠,不正是不看好董卓吗?

另外,天子的聪慧可能会超出你的预期,我们这些行动,都是陛下安排的,你想想他才九岁就已如此,一代圣君指日可待啊。

想想到时,你的兵马加上皇甫嵩三万精兵,还有吕布的并州军,还有关东联军,董卓这种倒行逆施的恶魔还能有好下场?”

杨彪的话句句诛心,最终段煨苦笑着摇头。

“好吧,那就先杀了那三百骑兵,算是吾纳的投名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