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古人的岁首是元旦,春天则从立春开始。立,可以理解为“始”,立夏、立秋与立冬也是同理。

在春天刚刚来临的时刻,唐代的诗人们会有一点点惊讶和喜悦——杜审言就曾说,“偏惊物候新”。如若你略微熟悉文学传统,就能想到,这种情感一直绵亘到明代的戏曲之中——汤显祖让柳梦梅唱出了“惊春谁似我”。

中国幅员辽阔,风俗处处不同。可在节气的名字指引下,每当岁序轮回到这几个日子,大家心上都能产生一点微微的共振:那些熟悉的季节,以及与它伴生的感受,又将来到我们的生命之中。

从某种程度上说,正因为传统历法一直使用至今,与它密切相关的节气、节日传统也都绵延未绝,我们才有与古人共享一些知识和情怀的可能性,更有可能去理解一个“中国古代诗人”,在四季的阴晴雨雪中看什么,想什么,写什么。反过来想,也正因为每一代人积极、丰富和广泛的使用,才让这一套文化传统轻松地传承下去:前人也许真正依照岁时来安排年中行事,而后人至少还能借助文字,想象那种生活的滋味。

近年陆续编写了一些以唐诗宋词和历代古画为素材的日历。最初的设想,就是让文本与节令相契,绘画与文本相合,希望它们匹配得严密、真切而有趣。不过,这些窄窄的小册子都是一日诗词一日画,全年各占一半篇幅。若是每一日都共同呈现,翻阅实在不便,有负于它的“产品属性”。

五六年来,为选目而经眼的作品已不太少。也常想在诗词和绘画的陪伴下,完完整整地走过一年,以弥补过去那些“产品”的遗憾,因此动念做一本新书。日历的开本小,解说余地有限,不能处处分析古人的匠心。既是做书,字数的限制少了,说理的空间就大。于是精选了我最喜欢的诗,先按岁序排列,再尝试讲了些典故为何恰切,对仗为何巧妙,同一主题如何各擅胜场,相似的表达手法怎么总能奏效。也尝试比着讲:春天和秋天里,谁用了同样的手法;同一类作品,白居易怎样直接,杜牧如何宛曲。尝试连起来讲:参与了永贞革新的诗人们,星散各地,各有名篇;李白寄愁心与明月之后,王昌龄醉别江楼。这些工作好似飞花摘叶,牵丝攀藤,我在那些清词丽句的迷宫里,重温了自己年少时的旧梦。

配画也有一些新的调整。历年积攒的古画图像越来越多,可以在不同选项里挑最好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选陆治画的卡通小人儿。《夜宴左氏庄》,选检书、烧烛的真实场景。找到“落日照大旗”与“雪拥蓝关马不前”的真切诗意图;再找一些群众演员,去杜甫诗里打枣摘桃子。我在绘画世界里工作的时间,已经快和读诗的少年时代等长了。所以斗胆给每幅画加上了说明,根据不同的情况,或描述画面,或介绍作者、风格和作品价值。

到写这篇小引时,书籍的内容和形式都已做过好几遍调整,编辑与设计师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它以年为单位,以四季来分册。我们都希望它像真正的日脚那样轻捷,不再与具体的某岁某时固定在一起。因此所有绑定了节气的日期,都是概念化的。如同大家耳熟能详的《节气歌》所言,它们可能偶尔会和今年、明年、后年的正日子偶尔“最多相差一两天”。

如果说这样的安排里也藏着一点奢望,那就是:这部小书能在眼下的岁时中停留久一点。但愿它有机会陪人走进一些唐诗里的岁时。

陆蓓容

癸卯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