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叶问水已将话说得十分直白,连师父都颤颤巍巍的事,那定然是天大的事。所以不管陆锦画是真心还是假意,尊主未醒之前,她决不能离开玄金楼半步。
她以为叶问水说秦翊吐血不断,气若游丝,都是在夸大其词,要故意诓她过来……
察觉到有别样目光从帘畔望来,拾柒敏锐抬头。待发现是陆锦画,免不得狠狠瞪她。
被那样的眼神瞪着。陆锦画跑散的神思骤然归拢,脸色瞬间沉着,麻利放下手中包袱,走到崔浩渺身边细细问秦翊的情况。
待得知他这般真是赤沙蝙蝠所致,陆锦画用力咬住下唇,浑身忍不住发抖。
崔浩渺已经布置妥当,陆锦画能做之事寥寥。抓药配药煎药她都插不上手,扭头看秦翊床前只有拾柒伺候,而拾柒那一身黑衣几处湿润。明显不慎沾染了他的血迹。她掐着指尖过去,小声道:“我来吧。”
以为他默许,陆锦画伸手过去,刚要碰到秦翊的身体,拾柒却侧身避开了她。
要是他没记错,这女人巴不得让主子死。如今主子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要是把主子交给她,这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眼睁睁看着,那主子这条命也就去了。
依稀看到陆锦画朦胧的影子近在咫尺,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不确定是真实还是幻影,他仍旧为此高兴,费力抬起手想要抓住她。
见主子都这模样了还是想着她念着她,拾柒无奈叹了口气,扶住秦翊起身,让开了位置。
临走前拾柒又纠结是否要威胁那女人两句,颇是不放心地回头,却看到瘦小的她紧紧抱着秦翊,身子像虾似的弓起,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不住地颤抖。
四周温度愈发滚烫,灼人的温度像浪潮般不断袭涌,房梁再坚固也不过是木头,承受不住如此高温。开始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大有随时倾倒的迹象。
手指间分明是细碎的雪白书页,在他眼里却镀上一层灼目的橙黄,如同浸在血中再被周遭温度渐渐烤干。他的脸也被火光映出橙黄色,桃花目里波澜翻涌不息,蕴着肆意而张狂的情愫。
“呵呵,老奴贱命一条,能为主子而死,是天大的荣幸!……秦燮多心,见不着您的尸体势必会四处找您……放心吧!老奴早在三日前便买了个与老奴仿佛兄弟的死囚,只要这边出事。他就会坠崖,摔个面目全非……”
“唉……王爷定要把王妃哄回来才是,那事儿说来道去,错还真在您身上,哪怕您身不由己,也着着实实伤了王妃的心。倔强的女人狠下心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而像王妃这般倔强还聪明的女人,怕是一百头牛也难以转圜……老奴是看不到您和王妃重修旧好啦,便提前祝您二位恩爱不疑,白首到老吧!”
满喉的腥气和刺鼻的药味重叠,像一剂猛烈的药,刺激他的神经。额角突突直跳,梦境仿佛巨大交织的网铺天盖地而下,他猛地痉挛。倏然睁开眼睛。
不知自己到底躺了多久,除了口干舌燥,便是头疼得厉害。本想唤拾柒给他倒杯热茶,刚动了动唇,茶盏就从重纱之间递了过来。
直到喝了大半盏,神思逐渐明朗,他才察觉到给他递茶的那只手纤细白皙,分明是个女人。
揉了揉红肿的眼眶,她拿了茶盏要走。刚走开没两步,身后“哗啦”一声,不看也知道是他扯开了帐帘。
陆锦画少不得冷笑:“真当我是你的丫鬟了?想叫我出去就出去,想叫我留下就留下?”
“不,小锦……”他深深吸了口气,毕竟才醒,又吐了那么多血,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和她争辩。
陆锦画唇角紧抿成一条线,即使狠下心想走。双腿却不听使唤,沉重得仿佛黏在了地上。气他当时的冷漠残忍,又气自己如今的心软没用,眼眶再次泛酸,她吸吸鼻子。随手扯了身侧的软凳坐下。
隔着一半帐帘,她的身影若隐若现,而他们之间也是如此,中间隔着一层东西,让他不能再如以前那般放肆亲近。
而事实上她并不知要说些什么,以为他要在怀中死掉的那刻,她满心都在祈求。就算恨他,不想见到他,也希望他好好活着。现在他恢复了神志,她心境大有转变,情绪千万,尤其不愿再和他面对面。
当年她在大雨中那般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他却揽着其他女人腰身欢笑走远。他快乐之际,却是她丧子之时,她永远无法忘记心痛到麻木是怎样的感觉,更不会放纵自己亲手蒙蔽双眼。再去重蹈覆辙。
他从她口里听说,那日他最最疼爱的小锦无助地倒在雨水混杂的泥泞中,双腿间尽是殷红。泊泊流淌的血被雨水冲刷晕开。映着她惨白而凄笑的脸。
还听说她整日盯着床帐目不转睛,眼神浑浊,不吃不喝,不说不笑,满脸死气。
末了他苦笑连连,他发誓要用命去疼宠的姑娘,竟是被他亲手伤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不被信任,不能接近,明明痴恋如狂,也只能小心翼翼,不断压抑自己的本性。
牵挂演变成思念,又成漫无边际的幻想,他夜夜辗转难眠,盯着枕畔次次回忆她的容颜,半梦半醒时仿佛能听见她似撒娇的呓语,明明怀中空旷,却又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还拥有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