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营帐虽然称不上宽敞,但是胜在四面皆是被厚重的兽皮围住,密不透风,并且通过铺设石块的方式将与雪地相接的部分压得严严实实,浑然一体,犹如一面根本无法被撼动的铜墙铁壁。
玛戈举着一只由夹杂着大量杂质的银制作而成的烛台,其中呈放着少许动物油脂,正在安静而且稳定地燃烧。
借着昏黄的光线,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被放置在前方的树枝。
毫无疑问,正是汉尼拔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驱散风雪的神迹的时候所应用的辅助道具。
然而,在经过一番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后,他依旧没能发现这一截树枝是否与一段在联军进入阿尔卑斯山脉以前经过的针叶林当中捡回来的烂木头之间存在着任何差别。
实在是平平无奇啊。
除此以外,能够用来施展神迹的树枝竟然只是在被他稍加触碰的情况下就出现了龟裂的外壳不断剥离的惨状。
无数发黑的树皮以碎块的形式散落在柔软的兽皮之上,被掩藏在内部的,带着些许裂纹的主干,开始呈现在他的视野的中央。
因此,惟恐轻率的举措招致神灵震怒的玛戈慌忙地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试图亡羊补牢。
于是乎,树枝被摆放在正前方,他则是强行忍耐着此时此刻正在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内心世界之中不断膨胀的好奇与困惑,除去在保持一定的距离的情况下持续地观望,就再也没有做出任何会被认为是亵渎的行为了。
然而,或许是在暗淡而且模糊的灯色的掩映之下,树枝竟然开始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种难以通过言语来描述的光泽。
玛戈的神情近乎痴呆,若是换一种更加贴切的说法,就是心驰神往。
良久,他终于收回视线,向着此时此刻正靠在营帐的角落当中昏昏欲睡的汉尼拔提出问题:
“哥哥。向你赐下能够驱散风雪的力量的「回溯」是掌管着阿尔卑斯山脉的巴力吗?”
他所谓的巴力,指的是巴力夏曼,原本是一位在闪米特人的传说当中执掌着许多重要的权柄的神灵。
在闪米特人的传说当中,巴力是“众神之主”埃尔的儿子。
每隔七年,巴力就要与默特,也就是在闪米特人的传说中掌管死亡的神灵,展开一次殊死搏斗。
若是巴力成功取得胜利,就能够为带来一次在时间跨度上长达七年的丰饶。
反之,一次在时间跨度上长达七年的灾荒就会降临。
建立了迦太基的腓尼基人是闪米特人的一个分支,针对巴力的信仰则是通过腓尼基人在海上的贸易活动被广泛地传播到位居地中海沿岸的大部分区域。
因此,广义上的“巴力”在经过成年累月的推移以后逐渐演化为一个针对神灵的统称,而不再是一个特定的名字,能够用来指代许多具有地方性质的神灵。
“我所说的「回溯」是一位「超凡」的尊名。”
汉尼拔如是回答。
“一位「超凡」的尊名?”
玛戈愣住了。
在短暂的失神以后,他忽然开始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实在称得上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在得到神灵的帮助以后,我们一定能够在短时间内克服险峻的山势,在意大利半岛的平原上将罗马人打得措手不及。如此一来,就能够完成我们在年幼的时候对父亲立下的誓言。”
誓言?
出于条件反射,汉尼拔猛地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之中惊醒。
“我对不朽的神灵起誓,即便是穷尽一生,也一定要让罗马人的鲜血在我们的剑锋之下流尽!”
他呢喃着,玛戈亦是如此,沙哑的声音与此时此刻在外部萧瑟作响的山风汇成一股低沉的韵律,犹如一阵浓重的鼓点。
紧接着,汉尼拔勉强地撑开了与厚实的帷幕一般无二的眼皮。
他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兄弟,百感交集却无法言说。
忽然,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正在暗中发出足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窃笑,但是一时半会他也无法说出具体的情形。
他一面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一面抬起头来。
于是乎,他的视线恰好迎上了正在呆呆地望着前方的玛戈。
不一会儿,他就有所发现了。
玛戈留着浓密的胡须,面部的线条显得相当坚硬,给人一种刚毅的感觉,但又透出些许疲态。
若是说得简单一些,就是汉尼拔惊愕地发现玛戈竟然在一夜之间衰老了。
莫非是我在冲向雪崩以后因为「回溯」的失误而被掩埋导致的?
是啊。玛戈一向是一个重视情义的家伙。
他大概是以为我不幸遇难了。
汉尼拔如是想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见此情形,玛戈倒是成功地将思绪从九霄云外拽回营帐之中:
“你怎么了?”
“玛戈。我刚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你的面容变得相当憔悴啊。”
“是吗?”
玛戈不以为然。
“春天,也就是我们出征的时候,你才刚满二十岁。现在,你的外形和容貌竟然衰老得与我相差无几,实在是让人觉得无比诧异啊。”
书中暗表,汉尼拔·巴卡出生于公元前二百四十七年,在率领联军跨越阿尔卑斯山脉的时候,他的年龄为二十九岁,春秋鼎盛,风华正茂,堪称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我才刚满二十岁?哥哥,你莫非是因为劳累过度而说起胡话了?”
玛戈在说话的时候悄然流露出一抹怪异的神情。
紧接着,他补充说:
“你怎么会连我的年龄都记得不真切了?存在于我和你之间的年龄差距分明只有四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