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1章

西羌国?”山鲁格巴高呼,“我好像听说过这名称,应该就是那个休夫泰勒坦泽当国王的西羌国吧,对吧?你们前阵子可是打算让我把他那把该死的笊篱吞下去的,要不是身为大祭司索格伦努丘的我拼了老命抵抗的话。”1

“有可能就是,陛下。”黑眼珠的切尔克西亚女郎说道。她已然不再年轻,虽然日渐色衰,但嗓音却变得娇媚动人。在双方皆有意愿的情况下,她还想把尽量愉悦苏丹王继续当作己任。“毫无疑问,陛下,”她说,“就是这个西羌国;当然我们没必要对付两个,有一个咱们就足够应付了。有些古代的地理学家说,这个国家在它最强盛和富庶的时候,几乎跟陛下您的帝国一样辽阔2,而且往东……”

“可不关地理的事儿,”山鲁格巴突然插话,“请你为我好生留心着,努尔马哈,确保你那故事开端时,这世界被仙女们支配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一次性把意思讲清吧,我不想听到什么惨遭不幸的新婚之夜,什么老黄瓜,什么会用世上最优雅的语言胡说八道的鼹鼠,总而言之,不想听什么风流韵事;还有那风趣的八字胡和他那无趣的鸬鹚,那很会写格言诗和做侧手翻的鸬鹚……一句话,努尔马哈,我跟你说认真的,别跟我提到什么内亚达内还有笊篱!”3

“请陛下放心吧,”努尔马哈回答道,“我这故事跟仙女可没啥关系。说到天才4嘛,陛下您也知道,通常得一连数六到七个国王,才可能在之后碰到一个有资格对此名号有所念想的国王。”

“皇后,让我再多做个请求,这里头不许有讽刺!好了,开始讲故事吧,别扯东扯西。还有你(苏丹对着一个年轻的王子5说道,他被恩准坐在床脚边),留心我打哈欠的次数,一旦我打了三次哈欠,立马合上书,然后晚安。”

“要询问一个民族,”美丽的努尔马哈开始讲述,“最古老的历史是什么,无异于要求一个人回想自己在娘胎中或是一周岁时经历了什么。

“这道理对西羌国的人民也一样适用。跟世上其他民族一样,他们也用寓言故事来填充这段从他们诞生到有史书记载时期间的空白。这些寓言故事在各个民族那儿都大同小异,仿佛人们可以推断,它们皆出自存在于人类初始阶段的同一帮人。他们中最先发现菠萝比黄瓜美味者,通常就被后人奉若神明了。

“老一辈的西羌国人相信,有一只大猿6曾费尽心力教会他们的先祖习得安居、工艺和人伦之术。”

“一只大猿?”苏丹惊呼,“你们那西羌人还真是谦虚呀,竟把凌驾他们之上的特权拱手让给猴子。”

“那些对此深信不疑的人,可能没想得那么远吧。”努尔马哈回答道。

“那还用说,”苏丹王说道,“我不过只想知道,他们都是帮什么样的人,居然能相信这种东西。”

“陛下,纪年史对此没有记载。若陛下允许我等女流之辈对这一高深话题发表见解的话,我敢说,没什么比这更好理解的了。没有哪种信仰会粗鄙到连一丁点儿事实做基础都没有。难道一只猴子一丁点儿东西都没办法教给远古年代的西羌人吗,比如仅仅只是爬树或是砸坚果之类的事儿?因为这些本领即便在今天我们看来易如反掌,但我们还是可以推断,比起猴子从人类那儿学来,它们更像是人类从猴子那儿学来。”

“美丽的皇后7,您的推理甚是精确。”达尼什曼德8博士说道。他是宫廷哲学家的一员,深受苏丹的器重,常伴其左右,因为实际上他是这世上心肠最好的人之一,由此他也被恩准跟前面提到的那位王子一起听故事。“我们未必能推断出远古的西羌人一定就比这位日本神王——伊邪那岐聪慧,要知道在他们的故事中,伊邪那岐可是跟鹡鸰鸟9学会了如何以凡间生物之法对待其妻子伊邪那美的技艺呀。”10

听到哲学家的评论,山鲁格巴摇摇头,虽然没人知道原因。哲学家达尼什曼德的插科打诨并没有让努尔马哈面红耳赤,她继续讲故事。

“而从西羌国历史记载中较为令人信服的时间点开始,这个国家已经分裂成一堆小国了,而统治它们的小诸侯数量,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时时刻刻总有两个或三个军阀勾结起来准备洗劫第四个。而这起勾当一结束,它们立刻就因分赃不均而一拍两散。此时通常第五个就会过来主持公道,而他所做的不外乎就是把尚存争议的赃物占为己有,直到争端最终解决。

“乱世依然持续,苦的只有西羌大地的黎民百姓,直到一些弱势的诸侯提出建议才让时势有了转机。那就是让所有拉者,以万民安危之故臣服于一个共同的首领。强势的诸侯自然欢迎这一提议,因为他们都盼望选举的天平最终会倾向自己。而一切刚刚尘埃落定,人们旋即发现,他们并没有选中那条通往和平的阳关大道。

“新王倒是完全担得起国人赋予他的特权。此人颇有功绩,大众也敬重他这一点,而这份敬重也让他一段时间内的施政颇为顺利,西羌国也迎来了好光景。此时他也制定了一系列法律,就连伟大的孔夫子也没能设计出比之更优越的。为了让这些法律达致完满,它们几乎啥也不缺,唯一缺憾的,就是这些法律并不是自在自为地起效11(就像谈论到某个古代艺术家所雕刻的柱状塑像一样),而是受制于臣属的意愿,他们想守时就守,不想守时就不守。当然,对于那些守或不守法会给国家的安定和繁荣造成重大影响的人,他们若僭越法律,还是会被裁以重罚。可是国王本身却没有能力执法。当他想要使某个拉者服从时,只能通过另一个拉者对进行胁迫才能办到。如此,最为公正的判决总是无法得到执行。因为没有哪只乌鸦会啄掉另一只乌鸦的眼睛,达戈贝尔特王如此说道。”12

“谁是达戈贝尔特王?”苏丹向哲学家达尼什曼德提问。

这位叫达尼什曼德的哲学家有着各色各样的优点,当中有些是事实,有些则是他的妄想。而这堆优点中有着那么一个缺陷,即便他不是个自负的人,但在某些情况下这缺陷也足够让世上最聪明的脑袋吃大亏。面对始料未及的问题,他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这缺点原本可以忽略不计,但他却因为另一个缺点——一个像他这样聪敏的人着实不可饶恕的缺点——就把第一个缺点不声不响地放大了。比方说,苏丹问了他某个不懂的问题,他就会一下愣住,面容失色,大嘴张开,目瞪口呆,仿佛冥思苦想一般。人们每一刻都翘首盼望他能说出点什么,结果等来的却让人更加无法原谅他——人们怀揣许久的期盼竟被他以一句可怜兮兮的“我不知道”就给彻底扑灭了,本来这句话他一早就可以吐出来的。而这就是他此时此刻身处的境地,对他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达戈贝尔特王更加闻所未闻的人物了。

“看来我做了件错事了,我不该跟哲学家提这种问题,”苏丹面有愠色,下令,“让我的宰相过来吧。”

宰相身形又高又胖,机智和幽默是他广受称道的优点,碰到提问时对答如流,妙语连珠。

“宰相大人,谁是达戈贝尔特王?”苏丹问道。

“陛下,”宰相右手摸着肚子,左手捻着山羊胡,一本正经地答道,“是一个国王,很久以前曾统治某个所有印度斯坦地图都找不到国家。有可能这国家太小了,以至于人们不好分辨哪儿是它的南端,哪儿是它的北端。”

“很好,宰相大人!那这达戈贝尔特王说过些什么呢?”

“多数情况下啥也没说,”宰相回答道,“除非是在睡觉时说梦话,这偶尔会在他的朝会上发生。而他的宰相严重近视,总是看不清国王是醒着还是睡着,好几次把他梦中的呓语当作圣旨,并且当场将之书拟以昭告天下。而最为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据史官记载,这些睡梦中的圣旨却比他任内下达的其他圣旨还要高明。”

“晚安,宰相大人。”山鲁格巴说。

“咱不得不承认,”宰相边走边想,“有时这些苏丹们给人提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身边有个派得上用场的宰相还真是不赖,”在送走宰相后,苏丹继续说道,“努尔马哈,我当然知道你们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他,而我对他评价颇高,也并不是我不识此人。我也明白,尽管此人举止毕恭毕敬、言谈滴水不漏,着实为我国奉公守法、正直廉明、克己复礼而又与时俱进的活样板。然而他本性上却是个心术不正之徒,他虚情假意、心浮气躁、贪婪无度又刻薄寡恩,可谓所有人——他的本能对他直言,他们比他更有价值——隐匿的敌人。此外他还被一个狡黠的小托钵僧牵着鼻子走,这托钵僧总在哄骗他说自己拥有独门秘技,可以带他走过一道薄如剃刀之刃的桥梁。但是,即使他比现在再差上十倍,我依然会因他这份天赋之故善待他,怎么说呢?他面对各种出其不意、刁钻古怪的问题总能轻而易举地做出回答,而且回答得那叫一个正经八百,正经得又寡廉鲜耻,但不管情愿与否,大家都得对之心悦诚服……哎呀,我们因为这达戈贝尔特王和我的宰相的缘故都忘了西羌国那可怜的国王了,这可不行。这老好人真是令人同情呀,他的臣民戏弄他时的样子,就跟青蛙们戏弄木头国王13时一样,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的责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在这种条件下答应当国王?”

“陛下,”努尔马哈说道,“或许能够理解他这种念头,您想想,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想要有个国王。且权衡利弊一番,还是觉得自己来当这个国王好过让别人去当。他可能怀有侥幸心理,觉得即便一开始威望便大受限制,但还是有机会来巩固和扩大它的。而他确实有着过人的才识,在他治下,其领地跻身强者之林,而在那个一手把他扶上王位的党派之中,他立于权力之巅,且完全可以自夸自己无所不能。”

“结果他夸自己夸过头了?”

“不然事情又会怎样呢?”皇后回答道,“他的臣子不厌其烦地想要博取嘉奖,提的要求愈加过分,已然超出其能力。拥立他为王的人,国王觉得自己理应得到他们的付出和服从。而另一边则认为恰恰是因为他们的付出,此人才当得了国王,所以国王欠了他们很多人情,需要一一还上。他们意见分歧之大,所带来的后果已非国王和人民之福。他越是想把一手接过的角色演得惟妙惟肖,就越是得跟他的拉者们分道扬镳,因为他们只乐见他扮演其他角色,而非国王一角。他的管治开始动荡不安,国家风雨飘摇、杂乱无章。到了他继承人那儿,情况更是恶化。每获得一份凌驾于国王之上的利益,拉者们的飞扬跋扈又多了一分,所提的要求更是得寸进尺。他们甚至以维护其自由(何为自由?他们好像从没打算界定一番)和国民权利(此乃何物?他们也不曾说清)不被恣意妄为的君主所侵犯为借口,一点一点地限缩国王的威权,直到一切,就像某个宁芙14的神话故事所讲述的,逐渐幻化成一堆泡影。”

此时苏丹打了第一个哈欠。

“直到最后,这个影子仅剩一把疲乏的声音,至多存有一丝气力可以重复朝她喊来的话语。

“在这一时期,西羌国一直处在高度贫乏的境况中。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辖区,每一个都由各自的君主主政,而大部分都宛如一个刚刚被饥荒、战争、瘟疫和水荒蹂躏过的国度。大自然在那儿可不是笑脸相迎,也没有迷人的山山水水,更未曾带来丰盈和富饶,好赢得那些有着明君圣主统领的各国人民的艳羡,让其心醉神迷。”

这时苏丹的兴致再一次被挑动。他想到了自己的行宫、自己的御花园、四周林立的胜景,还有用马赛克铺就、在两边饰以柠檬树的通向这些景致的车道。想到这一些,他好一阵子都陶醉在骄傲自满的激情中。

那两位欧姆拉可不希望他现在想到这些东西。“继续吧,努尔马哈。”苏丹心满意足地说。

“看到处处皆是穷困潦倒,处处都经受着惨无人道的压迫,此情此景,所有心中尚存对邻人关爱之情的旅客,宛如受到凌辱一般。

“西羌国的国王迫不得已要把百分之九十五的臣属让给那些小头领,而他们呢,为了方便打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竟发展出一套与禽兽无异的思考方式。谈到他们,人们只能说,这帮人为了摘到树上的果实,啥好法子都想不出,就只懂得把树直接砍倒。他们的首要法则似乎是把眼前的一切用成自己享乐的资本,而完全不去理睬之后会发生什么。这帮主公们不管是在脑海还是在内心都找不到那些可以为受苦之人陈情的东西。他们视万民如草芥,视君王如无物。对其而言,这些人不外乎是一堆有生命的机器,如飞禽走兽一般被自然驱使着,为其干活卖命,但又不许奢望获得休息、放松和娱乐。这种超乎常人的思考方式,就是随便设想一番都难乎其难。显而易见,他们甚至到了把自己视作高等族群的地步,如同伊壁鸠鲁的神明一般,其动脉里流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类似血的东西15仿佛大自然皆可为他们随意指使,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别人则休想沾染他们的福分。

“不幸的人遭其奴役,在枷锁中苟延残喘,事情甚至发展到这些不幸者竟把基于特例而获得的最稀松平常的、人所共有的权利当作是他们不配享有的恩典。如此极度扭曲的局面产生的结果一目了然。心灰意冷的氛围弥漫四方,追求完美的齿轮也因此逐渐停转了;天才被扼杀在摇篮里,勤勉变得见不得人。而激情原本可以鼓舞人心,从而使得自然带动人类发展,让人成为其实现伟大目标的工具。但此时,它的位置却被骇人的恐惧和麻木的绝望占据了16奴隶们想要靠着天降洪福来摆脱悲惨处境的机会连万分之一都没有,他们只能被迫满不情愿地劳动着,而想要他们做好事,恐怕连胁迫也办不到。他们丧失了对自我天性的敬重感,对高尚和美的触觉,以及对自身天赋权利的意识……”

苏丹打了第二个哈欠。

“……并且他们的感受力和同理心也退化成家畜的水平,甚至不得已要跟它们住到同一个棚厩呢。是的,由于无望改善生活处境,他们最终也丢失了舒适生活的概念,把幸福当成天神及其主人才配享有的神秘特权,而他们对之稍有点念想,就相当于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了。

“这已然是屈辱和凄凉的极致了,而可怜的西羌人民正是跌落到如斯田地。处处的蛮荒和狼藉转眼间又让他们回到了之前大猿带他们祖先脱离的那个境地(根据其世代相传的臆想);在那样的境地里,他们至少还能安慰自己,情况反正不会再变糟了。要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变动……”

此时王子提醒美丽的努尔马哈,苏丹在她刚刚读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入睡了。


1  [译按]此处的典故出自小克雷比翁1734年出版的作品《笊篱:日本故事》,该作品又名《坦泽和内亚达内:日本故事》(Tanzai et Neadarné, Histoire Japonoise),这部小说与《沙发》和《异谈录》一起构成了小克雷比翁最重要的东方三部曲,也是对维兰德《金镜》写作构思影响巨大的作品之一。《笊篱》讲述了神秘的西羌国(Chéchian)王子坦泽违背了契约,在21岁生日前迎娶了少女内亚达内,结果被仙女施了魔法,其私处变成了笊篱,这让他的婚姻和爱情生活大受影响。为了解除魔法并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原样,他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大祭司心甘情愿地用口舔这把笊篱。这部小说把强烈的社会政治和宗教批判,以及挑战威权的启蒙精神融入东方神秘、异教和情色元素之中,出版后引发轩然大波,并导致小克雷比翁锒铛入狱。《金镜》中有关西羌国历史的文本经过层层翻译而最终以德文的形式“出版”,这一叙事技巧正是模仿小克雷比翁《笊篱》中的叙事方法而来。《笊篱》的原始文本也是用所谓的“西羌文”写成,之后历经了古日文、中文、荷兰文、拉丁文、威尼斯方言,最终才译成法语出版。

此外更为重要的是,《金镜》中最重要的“主角”西羌国(Scheschian)正是来自《笊篱》一书,所以山鲁格巴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了坦泽国王以及大祭司索格伦努丘反抗吞笊篱的事情。当然正如努尔马哈所保证的,《金镜》的“西羌”与《笊篱》的“西羌”除了名字相同外,并没有太大联系。尽管Chéchian一名为小克雷比翁虚构,再被维兰德借用,但其构造并非全然由字母随机组合得来,亦有些许模仿东方国名的韵味。再加上这一神秘国家位于中国和印度之间,由此,我们采用了发音极为相似,且在中国汉朝时存在过的古国“西羌国”作为翻译上的对位,力图保持作者所追求的东方色彩。

2 震旦文译者注:实际上,这个西羌国可要辽阔得多;但是这切尔克西亚的美人儿很懂规矩,当然不会跟苏丹王说些不中听的话。通常这种情形下,说“几乎一样大”虽然大胆,但也只能如此。

3 [译按]苏丹王在此处提到的内容皆出自小克雷比翁《笊篱:日本故事》一书的情节。由于山鲁格巴不像其前任山鲁亚尔和山鲁巴罕那样喜欢听那类带有奇幻和超自然色彩的故事,他追求故事的真实性和现实性。再加上他很清楚“西羌国”出现在《笊篱》故事中,而“仙女们”在故事中对主要角色的命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他很怕努尔马哈旧调重弹,怕她所讲的“西羌国”故事其实还是在重复《笊篱》的内容,才啰啰唆唆地告诫她。

4 [译按]此处一语双关。Genien既是Genie[天才]也是Genius[精灵]的复数形式。原本提到仙女后,努尔马哈顺势提到了精灵,结果她话锋一转,把“精灵”转化成“天才”,并将之与国王的天分相关联。山鲁格巴觉察出其话里行间的暗讽意味,所以告诫她所述故事中不要有讽刺。

5 [译按]原文为Mirza,为波斯语,字面意思为“埃米尔之子”或“贵族之子”,其通常用作王子或世子的头衔。从本书相关情节可知这个人与苏丹山鲁格巴应该关系匪浅,故推断其为山鲁格巴之子。

6 [译按]小克雷比翁《笊篱》之中的西羌国人也把一只猿猴供奉为国家威严的保护神:“那猿猴是国家神圣而庄严的守护者……”(“Le Singe, consacré auguste Protecteur du pays...”),参见Crébillon le fils, Tanzai et Neadarné, Histoire Japonoise, Nouvelle Édition, Tome Premier, Pékin, 1781, p.56。

7 [译按]原文为Sultanin,指的是苏丹的配偶。伊斯兰的一夫多妻制中妻子地位较为平等,无明显尊卑之分,苏丹的配偶皆可被称为Sultanin(德文)或Sultana(英文),并非单一配偶可享有。本书将努尔马哈的称号翻译为皇后只为符合读者阅读习惯,而非宣称其与中国古代“皇后”的意思相同。

8 [译按]达尼什曼德是苏丹山鲁格巴的宫廷哲学家,为本书主要角色,在故事中后期主要由他来讲述西羌国的历史。这一角色基本可以确定是维兰德在小说中的化身。1772年《金镜》出版后大受好评,读者众多,其中有一位重要的读者正是萨克森—魏玛—艾森纳赫公国的公爵夫人阿玛利亚。由于其丈夫奥古斯特二世(Ernst August II.)公爵英年早逝,所以阿玛利亚夫人是萨克森—魏玛—艾森纳赫公国的实际统治者,在其治理下魏玛宫廷也成为当时德意志诸邦的文化艺术中心。1772年的她正想为自己15岁的儿子暨爵位继承人卡尔·奥古斯特物色一位优秀的哲学教师,而《金镜》一书也为其推介了最为合适的人选——现实中的“达尼什曼德”维兰德。最终维兰德欣然应允,在同年的冬季开始了其在魏玛宫廷执教的生涯。

维兰德在1772年3月22日写给公爵夫人的信中,首次把自己与达尼什曼德相关联。而3月29日公爵夫人的回信中更是两次直接称呼维兰德为达尼什曼德:“您的友谊,先生,对我将是鞭笞,让我更加努力专注履行自己的义务,以期真正配得上那位我致以最高敬意的达尼什曼德的敬意……就我而言,如果我与达尼什曼德会面时还想拿出一副哲人腔调,那可真是妄自尊大……”(Votre amitié, Monsieur, me sera un éguillon pour m’attacher plus fortement à mes devoirs, afin de mériter réellement l’estime d’un Damischmende pour lequel j’ai la plus haute estime...il seroit de ma part une grande présomtion si vis-à-vis d’un Danischmende je voulois me mettre sur le ton Philosophe...)。维兰德4月13日的回信也更为直接地回应这一称谓:“……在我拥有此等荣幸,可以以哲学家达尼什曼德之名解释殿下乐于提出的问题之后。”(...après que j’aurai eu l’honneur de m’expliquer au nom du Philosophe Danischmende sur les questions que votre Altesse a eu pour agréable de lui addresser.)更有甚者,少年卡尔·奥古斯特于同年7月23日写给其未来老师维兰德的信中也表达了其盼望后者以哲学家和达尼什曼德化身的身份大驾光临并教育他的心愿:“我的母亲希望您能以哲学家和达尼什曼德本人的身份到来,如果这一建议讨您欢心的话,那么我也很高兴。”(Es erfreuet mich sehr wenn der Antrag meiner Frau Mutter bey uns als Philosoph, u. Leib Danischmende zu kommen, Ihnen gefällig gewesen ist...)由此我们可以知道,维兰德本人和《金镜》中达尼什曼德一角的同等关系在其当时的交际圈里是基本的认知,而且也获得其本人接受和认同。参见Hans Werner Seiffert, Wielands Briefwechsel, Vierter Band, Berlin: Akademie-Verlag, 1979, S. 468, 475, 482, 582; Joachim Berger, Anna Amalia von Sachsen-Weimar-Eisenach (1739–1807), Heidelberg, Universitätsverlag Winter, 2011, S. 127–132。

9 [译按]伊邪那岐是日本神话中开天辟地之神,“伊邪那岐”一名为《古事记》的写法,《日本书纪》中其名为“伊奘诺尊”,他与其妹伊邪那美(《日本书纪》作“伊奘冉尊”)开辟了日本诸岛,也孕育了日本神话众神。诸岛成形后,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降临其间,相约而歌。据《日本书纪》记载,二神通过观察鹡鸰,学会了凡间男女交媾之事,两者结合后繁育了诸神、众生和万物。《日本书纪》第一卷《神代上》:“一书曰:阴神先唱曰:‘美哉!善少男。’时以阴神先言故为不祥,更复改巡。则阳神先唱曰:‘美哉!善少女。’遂将合交而不知其术。时有鹡鸰飞来,摇其首尾,二神见而学之,即得交道。”

10 参见肯费尔:《日本历史和见闻》,第1卷,第7章,第112页。

[译按]肯费尔(Engelbert Kämpfer,1651—1716),德国17世纪医师、博物学家和旅行家,曾远赴亚洲,游历印度、爪哇、暹罗和日本诸国。其有关日本的著作颇具影响力,这部作品在其在世时未曾出版,身故后手稿曾多次易手,1727年英译本以《日本史》(The History of Japan)之名出版,多年以后第二份手稿被发现,1777年德文版以《日本历史和见闻》(Geschichte und Beschreibung von Japan)之名出版,由于部分章节缺失,德文版不少部分译自英译本。此处维兰德所引用的正是出自德文版。该书第1卷第7章介绍了日本民族的起源神话,肯费尔也较为详细地记录了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模仿鹡鸰而学会男女结合的故事。参见Christian Wilhelm Dohm (hrsg.), Engelbert Kämpfers Geschichte und Beschreibung von Japan, Erster Band, Lemgo, Meyer Verlag, 1777, S. 113。

11 [译按]原文为von selbst gingen,一语双关,用在法律这一抽象事物上理解为“自在自为地起效”,而不受制于其他的人或事。括号里提到的所谓希腊艺术家是指古希腊传说中的能工巧匠代达罗斯(Δαίδαλος /Daidalos)。公元前6世纪和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人相信代达罗斯雕刻的塑像具有运动,甚至说话的能力,所以“von selbst gingen”也可理解为“靠自己就能走动”。关于代达罗斯能赋予塑像运动能力的说法,参见Georg Wissowa (hrsg.), Paulys Real-Encyclopädie der classischen Altertumswissenschaft, Vierter Band, Achter Halbband, Stuttgart, J. B. Metzlerscher Verlag, 1901, S. 2001–2002。

12 拉丁文译者注:美丽的努尔马哈或是她的纪年史书籍都弄错了说话者的身份。如果她有花些心思去查阅格雷戈尔·冯·图尔可靠的著作,那么就可以在第6卷(具体在第几章我想不起来了)发现,这话是希尔佩里克王说的,虽然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她眼中,还是在山鲁格巴苏丹或是整个印度眼中,达戈贝尔特和希尔佩里克两个人都没多大区别。

[译按]本注提到的格雷戈尔·冯·图尔(Gregor von Tours)也被称作图尔的额我略(Sanctus Gregorius Turonensis,538—594),是图尔的主教、圣徒,同时也是重要的历史学家,代表作为《法兰克人史》(Historia Francorum)。此书第5卷第18章就提到了希尔佩里克王提及这一跟乌鸦相关的格言:“这一格言在你身上应验了:乌鸦从不啄掉乌鸦的眼睛。”(et impletur in te proverbium illud, quod corvus oculum corvi non eruet.)Gregorii Turonici Historiae Francorum Libri Decem, Basileae, per Petrum Pernam, 1568, p. 230.

希尔佩里克王确切指希尔佩里克一世(Chilperich I,539—584),为法兰克王国墨洛温王朝的国王,与图尔的额我略是同时期的人,其生平事迹多出自《法兰克人史》一书。在其之后墨洛温王朝有三位名叫达戈贝尔特的国王。

13 [译按]这一典故出自《伊索寓言》里的《青蛙索要国王》(佩里编号[Perry Index]44)。青蛙们无所事事,就向神王朱庇特索要一个国王。朱庇特答应了,朝池塘里投掷一块木块,起初青蛙们被木块落入水中的声响和溅起的水花惊吓到,后来发现木块毫无威胁,它们就争先恐后地跳到上面戏耍和嘲弄它们的“国王”。青蛙们恬不知耻地向朱庇特再要一个国王,此时朱庇特被激怒,给了它们一条水蛇,结果水蛇把青蛙一只只地吃掉。

14 [译按]此处的宁芙指的是回声女神厄科(Ἠχώ /Echo),有关她的神话故事可参见奥维德《变形记》第3卷第359行起。关于其幻化的内容参见第396—399行:“不眠不休之困倦让她悲戚的身体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让肌肤干瘪而皱缩,躯体的汁液蒸发和散失在空气中,只剩一个声音和一副骨架苟存于世。最终唯有声音残留,而骨骼据闻已化作山石。”

15 [译按]此处的典故出自西塞罗《论神的本质》(De Natura Deorum)第1卷第49节:“其形态并非身体性的,而是类似身体性的,其拥有的也不是血,而是类似血的东西。这一切都被伊壁鸠鲁如此敏锐地发现,如此精细地表述,超过任何人所能理解的限度。”(Nec tamen ea species corpus est, sed quasi corpus, nec habet sanguinem, sed quasi sanguinem. Haec quamquam et inventa sunt acutius et dicta subtilius ab Epicuro, quam ut quivis ea possit agnoscere...)

16 “此处,”震旦翻译家说,“我发现了本书印度编者所做的注释。我决定保留这一注释,尽管读者可能无法从中直接获益。‘我希望,’这位印度人如是说,‘我们所有达官贵人都可以关注这一句话(从心灰意冷到占据了这几个字),并把它用到考核托钵僧的事情上,那些你们把子女的教育都托付给其照管的托钵僧。你们只需把这句话拿到托钵僧面前,请求他们对它进行解释,并对句中包含的概念和道理进行拓展。为了更好地完成此事,他们最多只能带一位思想正直的哲人一同前往考场。要是托钵僧理解这句话,那就万事大吉!若是他不理解或是只能像只火鸡那样胡诌瞎扯,那么各位达官显贵、士绅名流你们可以安心了。如果你们的目的是不想让自己孩子太有理智的话,那么这位托钵僧绝对是个一流的合作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