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粹青梅树

“公子，我好喜欢你。”

“公子，这幅画可还喜欢，以后把我俩一起画进去可好？”

“公子，我想复活以后，陪你去考取功名。此后余生，你治理天下，我帮你研磨添香。”

“好不好，公子？”

“公子……你我至今，缘分已尽……莫要强求”

“你不过一穷书生，怎敢攀附于我，我可是天上的神女。”

……

“丽娘!丽娘!！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柳梦梅在黑暗里一阵摸索，双手胡乱的抓着，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终于，指尖触及的冰冷让他摸到了蜡烛。

他又梦到了她……

半个月前，柳梦梅按约打开棺材，开关的一瞬间，一股异香冲入柳梦梅体内，刹那间，柳梦梅感受到一阵眩晕，昏厥了过去。

柳梦梅在黑暗中醒来，头痛欲裂。过了好半晌，柳梦梅终于想起来是要复活丽娘，于是赶忙爬起来，往棺内看去。

只见棺内空空如也，唯有字条一张:“欺一痴情郎，命续百余年。”

“痴情郎？怎会如此？续命？”柳梦梅一脸不可置信，死死的捏着纸条。他不信，他不信杜丽娘会骗他，那画可是“藏情之作”，丽娘的情，早就画入了画里，怎么可能是骗他的……

“画？对，我还有画。”柳梦梅想起来杜丽娘的那幅自画像，跌跌撞撞往自己的书斋跑去。他要去再验那幅画，是否真的是“藏情”。

进入书斋，柳梦梅忙将画取下来。刹那间，书斋内狂风大作，柳梦梅周身场景变幻……

青梅树下，只见一少女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柳梦梅顿时失了魂，过了良久，问到:“可是丽娘否？为何我如约打开棺木，却不曾见你？你现在何处？我们还能再见吗？”柳梦梅再也忍不住思念，把问题一股脑抛出来。

只见少女莲步微移，朱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刹那，少女开始寸寸崩碎，整具身体开始化为飞灰……

“不要！不要！丽娘！”柳梦梅见少女开始崩解，急忙喊道。然而，少女仍在柳梦梅的喊声中灰飞烟灭了。而其后的大梅树，却越发的苍翠欲滴，挺拔……

“施主……施主…施主。”柳梦梅在一声声呼唤中悠悠转醒，只见一疯和尚一身酒气，不停的推搡自己。

柳梦梅忙的起身道:“好你这疯和尚，如何在我家中，莫不是要害我的命。”

疯和尚见柳梦梅质问，也不解释，摇摇晃晃就往书斋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唱道:“莫问轮回路，寿数皆有定。寻梦二十载，魂粹青梅树。”

柳梦梅见这疯癫像，不由的啐一句:“死疯子。”

然后也不顾那疯和尚去了哪里，只是伏在地上找到那幅“藏情。”柳梦梅缓缓展开画卷，只见一株大梅树苍翠欲滴枝干粗壮，挺拔的扎根在后花园中，众多青梅结于枝头约有七十七枚。而梅树下，却不见少女踪影……

柳梦梅顿时心中一颤，死死的盯着画，他不信…不信杜丽娘会这般无端的消失，只留一副青梅树图。柳梦梅也终于注意到了，那株苍翠的有些妖异的大梅树。

“青梅？”

“魂粹青梅树。”

“寻梦二十载，丽娘见我时芳年十七，而今三年后，可不正好二十载吗？”柳梦梅突然意识到什么，似乎抓住了某种希望，忙的向外跑去。

“大师！大师你在何处？小生刚刚多有冲撞，还望恕小生无礼。”

柳梦梅终于意识到那疯和尚可不是什么疯子，而是一位真正的高人。然而，书斋外却空无一人，那疯和尚好像不曾来过一般。

柳梦梅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时，轻微的呼噜声传入柳梦梅耳中。柳梦梅赶忙擦拭了眼泪寻声望去，见一只破草鞋散落在梅树旁。

柳梦梅轻轻的来到树后，正见那疯和尚，衣衫褴褛的躺在那呼声大作。

“大师，大师……”

柳梦梅俯下身子，一边摇晃疯和尚，一边轻声呼喊。

哪知那满身酒气的疯和尚，撇了一眼柳梦梅，道:“尔为读书人，不知礼乎？便是南阳一村夫，昭烈帝三往乃见，尔却不知礼数，扰我清梦。”

柳梦梅一慌，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如同儿时其对待先生一般。

说时快，那时迟。转眼间，太阳坠入西山，竟已过了三个时辰。

柳梦梅久立不动，顿觉浑身酸痛。柳梦梅见天色微凉，轻轻解下衣袍，要给疯和尚盖上。

“哎呦~，一梦今生，一梦过往，舒服啊。”不等柳梦梅给疯和尚披上衣袍，便见疯和尚突然振臂一呼。

柳梦梅见状，忙的将衣袍披上。

疯和尚也不阻拦，任柳梦梅将衣袍披在自己身上。

柳梦梅起身，再鞠躬，道:“大师，小生寻丽娘心切，方才冲撞了大师还望大师见谅。”

疯和尚慵懒的靠在梅树上道:“无妨，贫僧不过一烂人，当不得大师这一称号。不过，你既是为寻杜丽娘而来，与我一和尚有何干系啊？”

柳梦梅见疯和尚推脱，忙道:“大师，您唱的那句判词，不正是说杜丽娘吗？游园惊梦，二十载春秋。”

疯和尚一听，哈哈一笑，道:“你倒也机灵，不枉我来寻你。杜丽娘之事，我已知晓，今日特来帮你化去烦恼。”

柳梦梅一听，赶忙再鞠躬:“谢大师，大师之恩，小生无以为报。还请大师为我解惑，丽娘为何失约，三年之约已到，为何不在棺内，反倒留一字据给我。”

疯和尚面色渐渐凝重，道:“那杜丽娘，乃是当今皇上边上的红人杜宝之女。丞相之家，其千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到你这一世当与你有一桩姻缘，不料三年前游园惊梦一事，害了相思病而亡。那杜丽娘的魂魄便去了地府，地府破例为其开了条子，告诉她三年之后若能如期复活，便能重活一世，如若不然，便不入轮回，化做孤魂野鬼。”

柳梦梅神色一沉，再度问道:“那为何约定之日，不见丽娘踪影？”

疯和尚接着说道：“万事讲因果，这天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丽娘还魂，除了要开棺之人在约定之日开棺，还需折损开棺之人半数寿数。丽娘如此爱你，怎肯舍得折损你半数寿命，于是便在你开馆之日，自行散去了法身，其魂魄也不得再入轮回。”

柳梦梅浑身颤抖，掏出字条，道:“那这字据何解？”

疯和尚盯着字条说道:“那不过是丽娘哄骗你的手段罢了，欺骗你，根本不能让她命续百年，不过是想让你后半生不再为情所困，仅此而已。”

柳梦梅一听，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疯和尚见状，无奈摇摇头:“还有一法，可救丽娘。”

柳梦梅顿时停止了哭泣，抓着疯和尚的腿:“何法？还望大师救救丽娘吧。”

疯和尚道：“万般皆有因果，我说过，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柳梦梅一听，忙扯着疯和尚裤腿:“大师，大师，只要能救活丽娘，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哪怕把我的命给她也可以。”

疯和尚调笑道:“当真？”

柳梦梅坚定道“当真。”

“所言非虚？”

“所言非虚。”

疯和尚漫不经心道:“如此甚好，我给你半月时间，你从这梅树上摘三十颗青梅，一颗不许多，一颗不许少，酿制成酒浆。而后取二斤牛肉，来这青梅树下寻我，和尚我啊，也开开荤。”

柳梦梅不敢多言，再鞠躬:“谨遵大师法旨。”

自开棺之事以来，半个月间，柳梦梅便按疯和尚的要求，摘取了三十颗青梅，酿制成酒，又取了二斤牛肉。

而今日，正是与疯和尚赴约之日。柳梦梅早早的便起了，因为大师不曾告诉他赴约的时辰。清晨，柳梦梅带着青梅酒和牛肉，在树下站定，等待大师前来。

然而，直至黄昏，疯和尚也未曾来赴约。柳梦梅顿时锤头丧气，道:“我早该知道的，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疯子身上，哎……算了，再等等吧。”

日沉西山，天色渐渐昏暗。

柳梦梅浑身腰酸背痛，却始终不见疯和尚踪迹。

正欲要走，顿时狂风大作。一人翛然间，便从远处，悄然而至。

“施主勿走。”

那人喊道。

柳梦梅定睛一看，此人面容模糊，许从衣衫看来，确为疯和尚。

柳梦梅再拜:“大师，小生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疯和尚沉着脸，走到前面酒和牛肉旁，也不言语，用手抓起牛肉便吃，酒坛开了泥封便喝。

过了些许时候，疯和尚酒足饭饱，方才道:“施主，因果已了，做法前，我还需问施主一个问题。”

柳梦梅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大师，但说无妨，小生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疯和尚面向柳梦梅，似乎在盯着柳梦梅，问道:“倘若考取功名与得一佳人相伴，只能选其一，施主当如何抉择啊？”

柳梦梅做梦都没想到，大师竟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柳梦梅家世也算读书世家，书香门第，自幼长辈便对他严加管教，要他将来去考取一个状元郎，光耀门楣。而今却要其在功名和杜丽娘中间抉择其一，属实让柳梦梅犯了难。

柳梦梅沉吟片刻，道:“若必选其一，则吾与丽娘，一生一世一双人。读书人虽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然《诗经》第一篇《关雎》通人之常情，人之本性，功名利禄，皆一杯黄土。丽娘，乃我之所求，心之所属，若能与其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梦梅，虽死无憾。”

疯和尚头颅轻轻一动，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道:“一梦过往，一梦今生，施主所言，理在心中。”说罢，柳梦梅所言化做两只金乌，直冲九天，扶摇直上。刹那间，日月轮转，赤色的霞光映照海内，两只金乌向着太阳，比翼齐飞。

待到柳梦梅反应过来，疯和尚早已不见，只是霞光里走出一位少女，只见其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巧笑倩兮，肤光胜雪，莲步轻移。

定睛一看，正是杜丽娘。

柳梦梅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冲上去抱住杜丽娘。

“丽娘”

“公子”

“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好？”

“好”

“丽娘，愿吾如星卿似月，弱水为情，不负卿心。”

柳梦梅松开杜丽娘，道“丽娘，万般皆有因果，大师助你复活，这般恩德，我等断不可忘，定去寻他。”

杜丽娘轻笑:“相公所言极是，依相公的便是，只是不知相公去何处寻他。”

柳梦梅沉吟，道:“一梦今生，一梦过往。大师必定是隐山灵梦寺的僧人，明日我们就去灵梦寺。”

翌日，柳梦梅与杜丽娘来到隐山灵梦寺。问询寺中僧人，却有一位疯和尚，不过那位疯和尚在半月前回到灵梦寺便圆寂了。寺中僧人，告知柳梦梅，那疯和尚早些年也是个穷苦的读书人，后来出家化缘，在快被饿死之际，一位姓柳的小公子，给了他一壶热酒，两斤牛肉，一件衣袍考验这位疯和尚是否守戒，而这和尚也因此破了戒。那疯和尚还让僧人告知，若有人来寻他，便说“一寿一青梅，和尚无所求。此身献佛祖，愿使君成双。”

柳梦梅听完，低头痛哭，发誓一生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