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Yuval Harari）说：“货币是由人类创造和讲述的最为成功的故事。”

尤瓦尔·赫拉利提醒我们：货币是创造出来的。不过，他之所以这样说，既不是要贬低货币的重要性，也不是要警告大家不要过于依赖货币。正相反，就如他在自己反响巨大的著作《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Sapiens：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2011年）一书中写道的：虚构故事赋予智人前所未有的能力，让我们得以集结大批人力、灵活合作。人类创造的故事包括宗教、公司法人及国家，人类认为国家是拥有共同价值观的共同体。人类创造的故事中关于“货币”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故事对人类文明的发展有巨大的贡献。尤瓦尔·赫拉利根据自己的观察得出结论：不是所有人都信奉人权或民族主义，但是所有人都相信金钱，相信货币。

本书作者大卫·G.W.伯奇在书中的讲述让我明白：关于“货币”这个长达一千年的故事的根本内容在定期发生着变化。从历史长河来看，虽然“货币”的故事从未中断，但一直随着政治秩序、文化，特别是技术的变化而变化。

在我写下本书序言之际，正值动荡的2020年早春。我们很难相信关于“货币”的故事将会发生更为戏剧化的变化了。我们不知道货币将前往何处，但我觉得，有三股力量正集合在一起让货币的发展发生深刻的变化。

首先，第一股力量是地缘政治。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顶尖的经济思想家一直在警告我们：全球经济不平衡对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术语汇编：IMFS）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1944年7月，44个国家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签订的“布雷顿森林协议”确定了美元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确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而美元目前的地位，也前所未有的稳固。我们从美元在各国中央银行储备金、跨境支付、外汇交易，以及最重要的国际公司资产和负债中所处的统治地位中都可以看出：美元比以往任何时候的影响力都更大。不过，世界经济对美元的依赖，实际上变成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主要弱点。也就是说，当金融危机发生时，美国联邦储备系统（下文简称：美联储）不仅要扮演美国银行最后的借贷方，而且还要违背美国国内经济利益，为全世界提供最终的经济支撑。这也意味着，当美联储在美国国内范围内调整货币政策并改善美国经济状况时，会同时附带给其他国家带来伤害。美国利率每降低或升高0.25%，就会掀起涌入和涌出外国货币的浪潮。这会致使汇率失配，风险加剧，还可能会导致发生像20世纪30年代那样逐底竞争[1]的货币战争。特朗普执政后，美国更加奉行重商主义和美国至上的贸易政策，特朗普还不断批评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也引发了人们对美联储独立性的质疑。上述问题都让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其次，第二股力量是新兴技术。导致货币政策产生范式转变的是新兴技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我们也看到了货币世界的创新大爆炸。在移动电话、物联网、人工智能（术语汇编：AI），特别是加密货币、区块链和其他形式的分布式账本等技术的促进下，出现了新的货币、金融协议和应用程序等“组件”。这些“组件”共同构成了一个可扩展的、具有应用程序接口的平台，企业家和政府可以通过该平台打造一个令人惊叹且具有颠覆性甚至听起来有点骇人的可编程货币新时代。可编程货币如作者所说的那样，被称为“非常智能的货币”。

上述两股力量融合在一起，引发了广泛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数字货币是否能够解决国际货币体系失衡的问题。比如：你将在后面的内容中读到即将卸任[2]的英格兰银行行长马克·卡尼（Mark Carney）解读关于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术语汇编：IMF）指导创建数字货币的大胆设想，也就是用“合成霸权货币”（术语汇编：SHC）取代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

最后，第三股力量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以下简称“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的大规模破坏性的社会动荡，这加剧也加速了地缘政治和新兴技术这两股力量的融合。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医疗危机很快演变成了金融、经济和政治危机，迫使人们重新划定经济权力的边界——这不仅在国与国之间，还可能在国家内部。当中央集权政府不能迅速对危机做出回应时，就给了分散治理等其他模式以机会。这种分散治理的模式肯定会衍生出其他的货币形式。比如：现在[3]就是社区货币大放异彩的好时机。

这场危机已经成为数字货币政策的分水岭。2020年2月，人们还不可想象数字美元方案；到了2020年3月，数字美元方案便由美国众议院议员提出，并成为新冠肺炎疫情应对方案。该法案要求美联储创造一种直接面对公民的电子账户系统，以便于数百万面临立即失业的普通美国人从联邦政府那里快速获得用于救济的财政拨款，而不必依靠银行系统缓慢且具有限制性的支票分配过程。尚不成熟的数字美元方案最终没有通过，但却开启了奥弗顿之窗[4]以供讨论。数字美元已经被摆上了桌面。

同时，国际清算银行（术语汇编：BIS）在2020年4月初的报告中显示：对于脏款（‘dirty’banknotes）的顾虑将会使各国中央银行加快开展数字货币计划。此外，人们之间社交距离的变化让我们越来越倾向于使用在线模式和数字化模式进行联系，因此，人们也越来越需要数字货币和数字金融。当人们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网上进行时，就必须解决隐私、网络安全、身份验证和货币之间的问题，这也将促使我们改变交易方式。生活越来越虚拟化，政府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对谷歌（Google）和亚马逊（Amazon）等聚合了大数据的互联网巨头的监督力度。就此来看，我相信，减少数字货币和数据交换中间费用的点对点交易系统能让人们获得更多的公共利益。

换言之，政府和企业已经进入了争夺未来货币体系定义权的激烈竞争阶段，即“货币寒战”时期。随着各国政府和企业开始权衡以美元为中心的货币体系的替代方案，美国在数字化方面的竞争者将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尽管有些国家在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方面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美国，但是，关于数字化方面的挑战不仅仅来自国家，还来自一些私有企业，如由脸书（Facebook）和其他20多个企业联合推出的天秤币（Libra）。天秤币是一种以法定货币为支撑的数字货币。[5]最初，各国政府都在抵制天秤币，设置了很多监管规定阻挠人们对于天秤币的使用。不过，这产生了奇怪的连锁反应。天秤币等其他类似产品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

此外，我们不能不考虑比特币（Bitcoin）等去中心化替代方案的作用。我和大卫·G.W.伯奇对此都不赞同，不过我发现，后新冠疫情时期的政治分裂孕育了人们对中本聪所创造的比特币的需求。毕竟，就算比特币不是特别稳定，也算是一种价值储藏的替代方案。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人们对政府和企业守门人的信任受到了极大挑战。那些抱怨在史无前例的财政和货币刺激计划中缺乏问责制的人，可能会很乐意接受新的货币观念。对于担心企业和国家发行的货币会受到监视的人来说，比特币等去政治化且具有隐私性的数字货币替代方案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自比特币发行以来的11年[6]里，比特币圈内人一直在努力维持比特币发展的连续性。到目前为止，比特币似乎已经堪比数字黄金了。[7]

换言之，即将到来的货币寒战会成为一部令人惊叹的大片。虽然该大片已经上映，但是关于货币的故事永远不会上演相同的戏码。我们谈论的不仅仅是曲折的剧情，而是对货币与社会互动方式的重新思考，这其中也包括弱化银行体系的作用。银行体系自15世纪以来，一直在货币的创造和分配方面占据着主导地位。

能把故事中如此重大的变化讲述清楚的人，我想不出比大卫·G.W.伯奇更合适的了。在这本恰逢其时且具有预见性的书中，作者将带领你穿过高高的经济和社会的桩柱，看清不同参战者在技术和商业方面的优劣势。大卫·G.W.伯奇永远不会回避个人见解，而是以谦卑和自嘲的幽默感接受并解释许多其他方案带来的可能性。大卫·G.W.伯奇所做的事情非常不同凡响：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比目前其他任何问题都更重要。而且尽管很多人会觉得这些问题过于复杂，令人厌烦，但他却让我们每个人都理解并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货币是有关人类文明的故事。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货币将如何发展。

迈克尔·J.凯西（Michael J.Cas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