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并不平等

我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骗子”,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我来说说我的童年吧。

我出生于高知县,生父因为酒精中毒去世,而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样貌——当我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母亲就因家暴而与他离婚了。高知县属于最贫困的县,我家也非常穷。当地的孩子对偷东西习以为常,因为父辈就是坏人,所以孩子也跟着学坏,蛇头(8)的后代和“伪同和”(9)的后代从小就学会了利益斗争。

特别是农村的孩子,几乎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没有工作,也没有娱乐。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就能做出烧毁神社的举动,到了初中全校学生都成了小偷,还有许多飞车党,而这就是所谓仅存的娱乐。大家的脑子也很笨,初三的男生还不懂什么是罗马字。小流氓们整天无所事事,在街上转来转去。可爱的女孩子则会成为“流氓头子”的女朋友——顾名思义,流氓头子指的就是这一片儿脑子最笨的无业游民。女孩十六岁就会生下自己的孩子。当然,老公是不会工作的,就算工作也赚不到足够养家的钱,因为才十七八岁嘛。女孩因为有了孩子也无法工作,贫穷就这样得到了遗传。

于是到了二十岁,女孩们会选择换一个丈夫,到了二十五岁再换一个,三十岁再换一个……每换一次,丈夫的水准就会降低一个档次,就好像鸠屋酒店的三段式价格递减法(10),只有孩子在不断增加。我周围曾经很受欢迎的女孩儿都是这样逐渐变得贫穷不堪的。

我所处的时代,还是一个父亲可以随意殴打母亲的时代。我家便是如此,电视剧中也时常出现男人殴打女人的场景,父母殴打孩子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母生气了便是一顿暴揍。特别是狭小的公寓里要住上那么多口人,越发增加了孩子挨打的频率,以致我心中的母亲形象永远都是易怒的。她们拥有粗大的胳膊,肥头大脸加上奇怪的烫发,就像东大门市场(11)的大妈。我也曾想过自己今后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变成被丈夫家暴后再将怒气转移给孩子的母亲。对未来的这种想象令我感到十分厌恶,却无法逃避,周围并没有适合女性的职业能够成为我人生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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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在继父的房子前。继父戴着假发。

总之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儿,我得重新寻找自己的容身之所。于是我最终决定去东京。我喜欢画画,如果在东京靠画画赚钱就能改变自己的人生了。这个想法十分愚蠢,典型的混混儿思维,但我仍决定去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因为被所就读的高中强制退学(12),我只好先去参加大学入学资格检定考试,然后再参加东京各所美术大学的入学考试。

可就在我入学考试的那天,我的第二任父亲自杀了。他拿走我辛苦积攒的四十万日元(≈23395.23元),嘴里念叨着“最后一次”便去了邻县的赛艇场赌博,最终因为把钱输光而上吊自杀。得知死讯时我只是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我很喜欢这一任父亲,但他死了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人的生命并不平等,一定会有人早些死去更好。我看着母亲为了守住我上大学的学费而被揍得面目全非的脸这样想。

出殡那天母亲仍然鼻青脸肿。当时农村入殓前有钉棺盖的习俗,算是家人最后的告别仪式,也意味着将逝去之人的魂魄封印。母亲那天十分用力地敲打钉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今后债款就不会再增加了。”我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虽然很伤心但也很想笑,这就是所谓的又哭又笑吧。这老太太怎么不早些想明白这一点呢,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虽然母亲过去常常对孩子们发火,但她现在已经和我在东京过上了很好的生活。前段时间,她忽然对我说:“说起来我好像都没骂过你啊。”母亲的语出惊人令我十分窝火,因为太过气愤我打电话给远在高知县的哥哥抱怨。我哥安慰我说:“她活不了多久了,你就随她怎么说吧。”我一想也是,不过记忆还真是容易被涂改的东西。所以大家不用害怕暂时的难受与痛苦,有了开心的事情就会把它们全部忘掉的。特别是变成中年阿姨之后,脸皮就会更厚,不再讨厌自己,也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人生也就更加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