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启,雨落

第十章天启十四年,奥尔斯港的天空如同磨台上的墨一般黑,骤雨催急地敲打在港口的海面上,泛起了无数圈的波纹。

港口上的人们或者撑伞或者将皮衣外套披在头顶,着急地往路边的小店处避雨。

刚刚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为之一清,唯有几人撑伞站在雨中,显得尤为突兀。

一人为长者,身穿钢色盔甲,留着些许胡须,眼眶或许是因为长期熬夜显得有些往内凹,显得眼神有些深邃。

他是奥尔斯港口的守军军长,此时站在这里是因为早在一个小时前瞭望台上便看见了海面远处即将到来的庞然大物,他猜到了那庞然大物的主人是谁。

远处的蒸汽巨轮发出轰鸣的呜呜声,伴随着滚滚浓烟,这艘即便是在巴伦也称得上首屈一指的超大型邮轮缓缓向港口靠近。

邮轮靠岸,钢铁的阶梯从邮轮边缘落在陆地,一排排身穿铁甲的白银骑士从邮轮上走下来,步履行进间钢铁敲击在甲板上响起具有节律和力量感的声音,于两排之间停下,夹道而迎。

一个撑着雨伞的红衣主教从船上缓缓迈步下来,一眼便看见了伫立于此处的军长。

军长低头面色恭谨道:“燃料我已派遣部下托运,马上就到,大人如果还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红衣主教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清冷,“不用了,”她又看了看四周,像是在回忆,“没想到十年之后,这个港口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一点都没有变……若是在一般时候这句话的意思或许还有可能是褒义,但军长却明白,眼前此人说出这句话的意思绝对是贬义。作为奥尔斯港的军长,他觉得有些尴尬,解释道:“奥尔斯港太偏了,作为一个港口它却远离贸易的中心,毫无船只往来……”

“但这些还是次要的。”

军长声音一顿,神情中颇带认真,“主要的是这里的人太少了,尤其是真正有天赋的人太少了,而且还走不出去。”

说完他的视线不自禁往边上看了一眼。

红衣主教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暴雨之中除了这个奥尔斯港的军长站在雨中,还有十几个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们撑着雨伞站在巨轮旁,他们三五成群地站着,向这艘巨大无比的蒸汽邮轮投向好奇而又憧憬的目光。

这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外面世界的好奇的感觉仿佛是这种十五六岁孩子的特权,他们总是积极地探索着未知,渴望并期盼着未来。

这个时候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军长所做一切的目的。

或许是孩子们眼中的东西让她有些感动,或许是这种场景让她想起了往年艰苦求学的自己,她从甲板上走到那些孩子的地方。

她的到来让孩子们兴奋而又惧怕,一边又惧于她身后那些白银骑士而眼神快速低垂。

只是唯独一人独自蹲在一边撑伞看船,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同伴早已围在了主教身边。

主教向孩子们问道:“他是你们的同伴吗?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这些少年少女们回答,身后便传来军长的声音。“他叫克洛,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天才,今年的考试中他所有学生里面唯一一个满分。”

说到最后一句话,军长的声音里带着些骄傲。

主教点了点头,如果是其他人听了这话可能会忍不住发笑,小小一个奥尔斯港的满分有什么意义,偏远地方的考试能有什么水平可言,只不过是骗人骗己的把戏罢了。

但她不同,她出自这里,十年前她也曾是奥尔斯港的满分,她知道在这偏远地方的考试并不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也知道这里的人多么想要走出奥尔斯港看看外面的世界。

军长骄傲的神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显然已经将那个名叫克洛的少年看作当年的她一样。

这里的军长虽然对待奥尔斯港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严苛,但看人看事的眼界还是差了些。

她能从当年的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位置可不仅仅是凭借着那时候一张满分的答卷。

少年依然在看船,她撑伞走过去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克洛抬起头,露出那淡金色头发下的琥珀色眸子,看到眼前的女人,他躬身行礼,说道:“大人,我在看船。”

克洛的言行态度不卑不亢,红衣主教微微皱眉,这种态度若是落到军长那种人物上是极为正常的,可是眼前的人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种小小年纪就故作老态,实在是让人心生好奇。

她问道:“船有什么好看的。”

克洛摇了摇头,“我并非看船这个物体,我看的是它表面的魔力回路,很特别。”

男孩说得煞有其事,可是话音刚落,红衣主教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她内心想道:原以为他还不错,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故作深沉。

想到刚刚军长对他的夸赞,她脸色更加阴沉,教训道:“这般年纪不要故作老态,往后学习是要靠真本事,态度真诚些比故作老态更让人喜欢。”

后面几句语气缓和了些,更多的是劝诫。

照理说一位红衣主教实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越往高处走,她的自我情绪就越少表露,只是今天这件事不仅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哗众取丑,更是因为牵扯到了以前的一位故人。

凡事物的魔力回路,若不是亲自操持,怎么能够直视?

仅凭表面而得知其中回路,如果说有,那也只能是那一位。

其他人敢这样说那就是对那位的不敬,而她又极其倾慕那位……

红衣主教走了。

克洛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转而望向眼前这艘巨轮,在他的眼中,其中繁杂的魔力回路密密麻麻地爬在船身,勾勒出精密的运行通路,准确地执行着魔力所涌动的每一个步骤,支撑其如此庞大的巨轮运行。

只是这般精密的回路此时也有了一个漏洞,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也许是因为别的,这艘巨轮的魔力回路明显无法再允许它航行了。

最多再有三十公里,魔力通路就会完全崩塌,没有回路支撑的巨轮将会沉没在深海中。

到时候轮船上的所有人都将葬身深海,沉入鱼腹。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点。

克洛本来想提醒一下的,只是他刚刚出口便得到了红衣主教的那般言辞,可见他要是将后面这番话说出来对方也不会信。

他也不说了,省得讨人嫌。

而且,有他在的话,这船沉不了。

想起刚才红衣主教的声音,克洛总觉得有些耳熟却又记不得她曾是谁。

不过对方的话倒是很有意思,故作老态?克洛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倒不是故作老态,只是一直如此。

虽然说在这个年纪上这般做派确实不太好,但他也从不改正,因为他不在乎别人觉得好不好,或者说,让他觉得在乎的人还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