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张德州的家里。
普通民居。陈设简陋。
房门敞开着。高望年朝阴暗潮湿、黑洞洞的房屋里,探了探头,问了一声:“张老师在家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立刻回应道:“在在在!”一个瘦瘦高高、白发苍苍的老头,从里屋奔了出来,嘴里还问着:“您是谁?”
门口这个小个子的年轻男人,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呀!我是您的学生,高望年。您认不出我了?”
张德州一听,态度更加谦卑:“哟哟哟!高主任大驾光临!令我这儿蓬荜生辉呀!有失远迎,见谅见谅!请进请进,快请进。”
张德州把高望年,让进了屋,径直走到在靠窗的一把木头靠椅上坐下。这儿,是屋子里,最亮堂的地方。
高望年坐下后,四下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头,问:“屋里这么黑,您怎么不开灯?”
还用问吗?省电费,节约钱呀!张德州没好意思实话实说,只是哈了哈腰,说道:“我的眼睛,有毛病。光线太亮了,刺眼,流泪。”边说,边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
屋里顿时亮堂了。高望年看见对面墙上,贴满了奖状。有优秀教师张德州的,也有三好学生张念念的。虽然退休多年,张德州仍然舍不得把以往的荣誉,全部抹掉。时不时看上一眼,聊以自慰。
高望年看见张老师泡了一杯茶递来,随口赞了一句:“高老师,您荣誉的光环,锃亮锃亮啊!”
张德州谦逊地回了一句:“呵呵,这一页,早翻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张德州给高望年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拖了一张小凳子,坐在高望年身边,问了一句:“高主任,今天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示?”
“指示?!哪来那么多‘指示’啊!”高望年喷出一口烟圈,道:“张老师,您是我的中学老师,在小辈面前,您还这么客气!”
老实巴交的张德州欠着半边屁股坐下,眯缝着笑眼:“现在不同以往了,你能够屈尊光临寒舍,真是让我家蓬荜生辉呀!不知道高主任,带来了什么指示?”
高望年:“看您!又说‘指示’!我们普通工作人员的话,算不得‘指示’。”
张德州略微有些失望:“那你来……”
高望年:“长话短说,我来呀,跟您说说您女儿张……”
张德州见他卡了壳,赶紧道:“张念念。”
高望年:“对,张念念招工就业的事。”
张德州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哎哟!谢谢,谢谢!这可是我多年的一块心病啊!这么说,有指望?”
高望年肯定地:“有指望。也真巧,前几天,县教育局刚刚下发了一个文件,关于解决本系统待业青年就业问题的若干规定……”
张德州不等高望年说完,就站起身:“哎哟!这不就是指示吗?你等等,我去找个笔记本来,记一记。”
高望年笑道:“您呀,多年养成的老习惯,还没改,爱记笔记。我就几句话,您不用记。”
张德州坚持道:“人老了,记性差了,忘性大了。勤笔免思嘛!你看。偏偏念念她,又不在家。”他一边在书柜里翻找笔记本,一边说,“我得记下来,好原原本本地向念念传达传达呀!”
这时,张念念,一个身材高挑、苗条,脸庞俊俏的长发妹,拎着菜篮子,推门走进屋里。屋子是一个狭小的套间。外屋是厨房、饭厅兼女儿的卧室;里屋是父亲的书房、卧室,兼客厅。张念念边把菜捡出菜篮,边问:“爹!您在跟谁说话呀!”
张德州高兴地:“哟!正巧!我闺女回来了!”他扯起嗓子道:“念念啊,快进来。家里来客人了!”
张念念的声音:“谁呀?”
“是……”张德州犹豫着,该不该直呼高望年的名讳。
高望年自己先说了:“你认识!”
“我认识?”张念念疑惑着走进里屋,一看就笑了,喊道:“啊?是你!年、望、高!”
高望年一愣,继而笑道:“对,是我,是我。你好记性啊!”
张德州察觉到了客人的不快,忙说:“这孩子,一见面就喊人家的外号!”
高望年不自然地一笑:“没关系,没关系!”
张念念也为自己找理由:“喊外号,显得亲热嘛!是不是?”
“对对对。”高望年言不由衷,然后感慨地说:“哎呀,一晃,好多年了!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因为我长得矮小,同学们调皮,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
张德州:“倒过来念?”
张念念接腔:“高望年,念成了‘年望高’!”
高望年解释:“同学们,嘲笑我,说我年年盼望着长高,年年都长不高。”
张念念打趣地:“嗯,十年一贯制,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么一丁点高。”
张德州怕客人不高兴,忙板起脸训女儿:“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高望年脸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却显得大度地:“实话实说,好嘛!不过,到了我现在这个年龄,身高,高不高,无所谓了。这身高不达标,一不影响升学,二不影响就业。年轻的女孩子,找对象的时候,总爱纠结,爱挑剔,一定要找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我呢,整整相差了二十五公分!四分之一米呀!我惭愧,我内疚,我自卑。可那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嘛,已经结了婚,人生的那‘一半’找到了,高不高,无所谓了!”
张念念心直口快:“那么现在,‘年望高’一定有了新的含义——年年盼望,职务高升!是吧?!”
“嘿嘿……”高望年不置可否,只用笑声来回答。
张德州训斥道:“念念!你年纪不小了,还是个‘人来疯’!胡说八道个啥呀!人家不需要盼望,他已经高升了!”
张念念依旧笑盈盈地:“啊?高大哥,你封了个什么官哪?!”
张德州:“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
张念念:“行啊!高大哥,当了官,别忘了小妹,帮我解决工作问题……”
“你高大哥……”张德州顺嘴一溜,自知失言,赶紧改口,“人家高主任就是为这事来的!”
“哟!真的吗?!那可太谢谢您了!”张念念眼含期待地,坐到高望年的对面,空着的那张木头靠椅上,望着这位给他带来福音的人。
高望年一向觉得,受人尊敬的感觉,完全弥补了他因身高不足带来的自卑。他洋洋得意地点点头,说:“小师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张德州赶紧补充:“是啊,是啊!我刚刚打了个电话,找高主任咨询;他立马就上我家里来了!”
高望年道:“电话里,说不清楚。有些话哪,在办公室里说,还不方便……”
张念念附和地:“是的,是的,我知道。如今就时兴这个:办公室里谈私事;私人住宅谈公事。”
这话,反倒让高望年听得不自在:“呃,这个……”
张德州斥责道:“你哪来这么些二五点子的话!还不去找个笔记本来,记下高主任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