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州的家里。
张念念赌气地:“您呀!老糊涂!”
张德州耳朵有点闭,生气地问:“什么?!你骂我是老滑头?!”
张念念:“哎呀!‘聋子出对子,瞎子摸柜子!’我说你是老糊涂!人家跟当官的,八杆子够不着的关系,还要接起九杆子去够。你倒好!放着这么抵手的关系,都不知道利用。这么多年了,认识汪局长的事,你在我面前提都没提一句!你知道眼下,人们怎么说吗?——‘年龄头一条,文凭作参考,德才去他娘,关系最重要’!关系,关系,关系!你知道吗?”
张德州扯理由:“……这么多年没来往,再近的关系,也生疏了。念念,不去汪昆家,咱们再想其他的法子,好吗?”
张念念近乎哀求地:“爸!您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哪还有其他的法子可想啊?!我知道,您是爱面子。您呀,您是不打麻将,真要打麻将啊,您肯定盘盘都打‘不求人’。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求人不行啊!为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您就把面子抛抛开,行不行?!”
张德州为难地:“不行啊!……你爸爸跟汪昆……有过节。我怕去了……适得其反,反而坏事!”
张念念哪里听得进去?她赌气道:“你别扯歪理由了!常言道,‘伸手不打上门客’,咱上门去求他,他顶多是不理不睬也就罢了,怎么会反过来害咱们?!你呀,你是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女儿的前途还重!我真怀疑,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张德州心头猛一震,脱口问道:“你听谁跟你嚼牙巴骨了?!别听人家胡说,你是,你的的确确,就是我的亲骨肉!”
张念念淡淡地:“谁也没跟我说什么。看你今天反常的表现,让我不能不产生怀疑!”说罢,坐到一旁生闷气。
张德州心潮起伏,多少年前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他两手哆嗦着点烟,半天没点着,好不容易点着了,猛吸一口,呛得连连咳嗽。张念念看着心疼,走拢来,默默地替父亲捶背。
张德州感到心头一热,说:“念念,去!咱们去!拼上两块老脸不要,爸爸跟你一块儿去!”
张念念笑了:“趁热打铁,说走就走。”她没有发现,父亲偷偷背过身子,抹去眼角上的两滴浊泪。张念念对着镜子,飞快地拢了拢头发。
张德州问:“要不要带点东西去?”
张念念不假思索地:“当然得带!哪有空手去的呀?!”
张德州想了想:“……把你给我买的那条香烟带上吧?咳嗽,不想抽了。”
张念念:“不抽好,最好能戒了。”
张德州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咖啡:“这是我住医院的时候,我学生送的咖啡,也带上?”
张念念:“您自己留着喝吧!”
张德州:“喝不惯,像糊米水。苦!”
张念念:“行。带上吧!物尽其用。”
张德州又从柜子里拿出两瓶捆扎好了的酒。
张念念一把夺过:“爸!留着您自己喝吧!这是您的学生孝敬您的,凭什么拿去孝敬他?!”
张德州:“唉,人家手里攥着人事权哪!但愿他‘酒杯一端,政策放宽’……”
张念念看包装盒上的说明:“您看,这种药酒,驱风去湿,滋阴壮阳,对您的关节炎哪、咳喘哪、胃病哪,都有显著疗效!”
张德州叹息:“咳!胃病没有心病急啊!我都是黄土埋齐脖子的人了,你还连个饭碗都没有,我……我去死都不安心哪!”
张念念无奈地将酒瓶塞进黑色提包里。
张德州:“还……少不少?”
张念念:“不少了!咱又不是去行贿!看望老同事嘛!”
张德州边换衣服边叮嘱:“你别老同事、老同事的,说顺了嘴。人家汪昆听了不高兴!得叫‘老领导’!”
张念念也逗趣地:“您也别一口一个‘汪昆’,得叫‘汪局长——’!”
张德州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县教育局宿舍。
汪局长家的楼道上。
张德州肩上背着一个老式的人造革黑包,包里装着礼品。他停住脚步,说:“念念,你……你在前面走!”
张念念:“哎呀!见了面我都不认识他。还是您走前面吧!”
张德州:“那……你在前面按门铃,可以吧?”
张念念没再推脱,跨上几步楼梯,按响了门铃。没动静,再按。
半晌,门开了。局长的妻子、老县高官的女儿、县医院副院长焦燕,一个长相一般、打扮普通的中年女人,露出一张冷脸:“找谁?”
张念念:“阿姨,我们找汪局长。”
焦燕不耐烦地:“不在家。有事,明天上办公室找去!”门啪地一声关上了,还伴随着一句“讨厌”!
张念念气愤地使劲再按门铃。
吓得张德州连忙一把将女儿拉开,挡在自己的身后。
房门第二次打开了。“又是你们两个!”焦燕顿时发火:“局长也是人,也是凡胎肉身,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办公吧?!你们……”
张德州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大嫂子,我跟汪局长是老熟人,今天,今天登门来看看他。”
焦燕疑惑地:“老熟人?!你叫什么?”
张德州:“张德州。”
焦燕像是在自言自语:“张德州?!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呀?!”
张德州:“这样做,行不行?麻烦您去通传一声,万一汪局长记不起我来了,我们马上走人。”
“等等。”“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张德州父女对望了一眼。父亲的眼神里含有埋怨,女儿的眼睛里饱含愧疚。
门开了,高大壮实、保养极好的汪昆,显得热情洋溢:“哎哟,德州!老张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快快!快请进!”
张德州指着女儿:“这是我女儿,张念念,快,快叫汪局长。”
张念念:“汪局长。”
“哎!坐坐坐!”
在沙发上落座以后,张念念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装修与陈设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豪华。
汪昆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住张念念,看得张念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张德州喊了声:“汪局长……”
汪昆这才收回目光,言不由衷地:“哎!老熟人见面,别叫局长了,直呼其名——汪昆!”汪昆朝卧室喊,“焦燕,出来,见个面。”
焦燕很不情愿地走到客厅。
汪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焦燕,在县医院当院长。这是我……‘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一起教过几年民办。姓张……”
张德州欠起身子:“我叫张德州……这是我女儿。”
张念念乖巧地站起身:“阿姨好!我叫张念念!”
焦燕敷衍地点点头:“坐!你们坐!我还有点事……”
张德州陪着笑脸:“那……您忙去吧!”
焦燕进卧室去了,门,嘭地一声关上了,有点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