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教育局办公楼。
张德州和张念念一起朝教育局走来。
张念念略带埋怨地:“您病了也不肯躺着。我说不来吧,您偏要来!来,也是白来!”
张德州:“这孩子,你怎么这么容易灰心丧气呢?!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你怎么没到黄河,心就死了呢?!汪昆叫咱们过两天来听信,万一办成了……”
张念念:“我有一个预感,办不成。”
张德州:“乌鸦嘴!”
张念念:“听他那天的口气,他不会下力给咱们办。”
张德州:“那是因为我们当时没把礼物拿出来。咳!后悔呀,要是我们一进门就把礼物拿出来,他肯定答应得爽快一些。”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办公楼。
只听见大厅里人声嘈杂,机关干部和外来办事的人围成一团。
张家父女走拢去,只见正当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大字标题:“快讯:汪局长自觉抵制不正之风”。下面摆着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的正是张家父女那天送的香烟、药酒和咖啡。
那天与高望年下棋的小干事摇头晃脑地大声念着内文:“昨天晚上,有人为了把他不符合条件的女儿,塞进招考教师的名单里,带着礼物去汪昆局长家里行贿。汪局长一身正气,当即对来人给予严厉批评,今天一早,就将全部礼物上交。希望全局干部职工,学习汪昆同志‘拒腐蚀,永不沾’……”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张德州脸色煞白,两手颤抖,嘴里喃喃自语,声音哽咽:“行贿……腐蚀……”他终于支持不住,向后一倒。
张念念一把将父亲扶住,惊叫:“爸!爸爸!”
众人惊讶地:“怎么了?怎么了?!”
张念念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爸爸……饿的,饿昏了。”说罢,搀扶着父亲,快步离去。
小干事向旁边的人耳语。众人交头接耳:“快!快看!就是他!行贿的人,就是他们俩!”
张德州掩面、逃跑,又气又病又急,一直逃到大街上,在马路牙子上坐了半天,才稍稍有些平复。
张念念站在马路边上,满腔的愤懑和羞愧,却一丁点也不敢流露,还得拿好话安慰父亲:“爸!怪我,怪我,我真不该逼着您去找……这个姓汪的。”
张德州眼含热泪、喃喃自语:“……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一生的清白,一生的清白……全都完了!不行!我非得要讨回这个公道不可!我根本没打算行贿,真没打算行贿呀!”
张念念劝说:“爸!算了!上哪儿讨公道去呀!”
张德州:“我……我要上县委、县政府,请大干部评评理!”
张念念:“哎呀!没用的!京剧《玉堂春》里,崇公道有句台词,‘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咱们问心无愧,也就行了。这口冤气啊,您就忍了吧!”说着,上前按住父亲的肩膀。
“要去!你别拦着我!我偏要向汪昆讨还公道!”张德州猛力将女儿往外一掀。
突然,张念念被一辆自行车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屁股。她朝前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父亲的身上。回头一看,肇事者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她把满腔的怒火,全都发泄到这个骑车人的头上,喝道:“怎么?!你瞎了眼了?!大活人,你也看不见?!照着人身上撞!”
骑车人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刚才一撞,张念念没倒,他自己反倒连人带车倒在了地上。此刻,他爬起身,扶起车,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车子骑得太快了,刹车又不灵……没撞伤哪里吧?!”
张念念按揉着臀部:“撞疼了!”
骑车人忙说:“看看……”
张念念嘴巴快:“这儿能给你看吗?!流氓!”
骑车人红着脸解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上医院看看。”
张德州劝解女儿:“没伤着就算了,别耽误人家办事。叫我说,主要是你不对,你不该站在马路上嘛!人家摔倒了,都没有责怪你,你反而责怪人家!”他朝骑车人挥挥手:“小伙子,没事了,你走吧!”
“哎!谢谢!对不住您了!”骑车人如蒙大赦,再次向张念念道了个歉,跨上车,走了。
张德州责怪地:“你呀,咋这么凶呢?”
张念念余怒未消:“我窝了一肚子火,他撞到我枪口上了!……谁让他自找倒霉呢?!”
张念念刚刚搀扶着父亲站起身,骑车人又把车骑回来了。
骑车人问:“老同志,看您的脸色不对……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用车推您上医院啊?”
张德州感激地说:“啊,不用,不用……”
张念念指了指父亲,说:“他呀!心病!医院治不好的!”
骑车人说:“啊!难怪刚才,我听你们说什么‘公道’、‘公道’……”
张德州:“是啊!我要上县委、县政府去讨一个公道,我女儿高低不让我去!”
张念念:“哎呀,爸,县衙门朝哪里开,你都不知道,去了有啥用啊!”
张德州:“鼻子底下是嘴,我去问!我张德州,能够受苦受累,就是不能受气受冤枉!小同志啊,你来评评理……”
张念念当即制止:“爸!您怎么逮着谁就跟谁说呀?!很光荣的事,是不是啊?!”她白了骑车人一眼,“跟他说,有什么用啊?白费口舌!”
骑车人淡淡一笑:“兴许有点用呢?!”
张德州:“就算白费唾沫,我也愿意!这一肚子委屈憋闷在心里,我受不了啦!”
骑车人停好车,道:“老同志,您愿意说,我就愿意听。”转脸他对张念念笑道,“你呀,就别反对了!”
张念念没好气地:“你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管得着吗?!”
骑车人连声道:“那好,那好,我们就坐到人家的房檐底下去吧!您们听我说:以后啊,您们可得注意,千万不要再坐在马路边边上,多危险啊!”他回头看了张念念一眼,继续说,“刚才,你幸亏是被我的自行车给撞了。万一,撞你的,是汽车!……”
张念念两眼一瞪,没好气地道:“那我就谢天谢地了!两眼一闭,两脚一蹬,万事无忧,没烦恼了!”骑车人奇怪地看了张念念一眼,没吭声。
骑车人扶着张德州,走到一家关门闭户的人家,从衣袋里掏出张报纸,垫在两个人的屁股底下,和张德州并肩坐在别人家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