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丁赤辉的家里。
与其他的农家不同:丁家的那盏电灯,没亮在堂屋里,而是牵到了卧室里。
丁志强伏在床边的桌子上写作业。
丁赤辉半躺在床上,写告状信。他把信放进信封里,对丁志强说:“去!去拿几粒米饭来!”
丁志强回答:“今天没吃米饭。吃的是煮土豆。”
丁赤辉不耐烦了:“去去去,土豆也行!啰嗦!”
丁志强放下钢笔,去厨房取来一个小土豆。丁赤辉用土豆泥将信封粘好,对儿子说:“明天是星期天,你要去乡卫生院抓药,是吧?把这封信拿去发了。”
丁志强继续写作业,应了声:“好,搁那儿吧!”
第二天清早。丁赤辉的家里。
丁志强又在重复昨天晚间的一道道“工序”:替父亲更换尿湿了的内裤和棉垫,把昨天吃剩下的煮土豆热了热,当早餐。
杨小松来了:“丁志强!丁志强!”他走进丁赤辉的房间,有礼貌地打招呼:“丁老师好!”
丁赤辉点头:“好,好!你来干嘛?”
杨小松:“陪丁志强到街上去啊!”
丁志强:“我去抓药,你去干嘛?”
杨小松:“玩!去乡文化站,看录相!武打片,嘿,嘿,嘿!可好看了!我请你看录相,还请你吃中饭。怎么样?够哥们吧!”
丁志强高兴地笑了笑,没吭声。
丁赤辉:“从你那个湾子去街上,近多了。绕过来约他,不是舍近求远吗?”
杨小松笑:“嘿嘿!我就想路上有个人说说话。一个人走山路,多没劲啊!十八里呀!闷死了!”
丁志强把一瓶凉开水和一个小收音机放到父亲身边,叮嘱道:“渴了,您喝水;闷了,听听收音机。”
丁赤辉:“知道。你去吧!”
丁志强对杨小松说:“再等会,我把碗洗了。”
杨小松:“回来再洗吧!别磨磨蹭蹭的!”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时候不早了!”
丁志强羡慕地:“咦!又戴一块新手表?!”
杨小松得意地:“我爸爸给我买的!”
丁志强仔细看了看:“真好!”
杨小松并不满足:“好个啥呀?!比那块劳力士,便宜多了!”
丁志强脸色有所改变。
丁赤辉插话问:“杨小松,你那块劳力士,找到没有?”
杨小松:“没有。”
丁赤辉又问:“覃老师说他赔你,赔了没有?”
杨小松似乎非常老练地笑笑:“咳!说说而已!他也不会真赔!我爸爸早就料到了!他说……”杨小松停住,不想再往下说。
丁赤辉追问道:“你爸爸说什么?”
杨小松:“我爸爸说,‘偷鱼的馋猫留痕迹,偷油的老鼠扫脚印’。别看校长、老师胆子小啊,收礼受贿的本事真是高。里子面子,全要!就算纪委要查,都抓不住把柄——‘我没有收哇?!手表,不小心弄丢了!’”
丁赤辉听得火起,心想:“早知如此,我就把这事,写进举报信里去了!”
丁志强洗了碗,进门,背起破旧的帆布书包:“小松,走!爸爸,我们走了。”
丁赤辉叫住儿子:“等等!你把那封信给我!”
丁志强从书包里拿出信,不解地问:“怎么?不寄了?”
丁赤辉接过信,说:“寄!谁说不寄?!我再加上几笔!”
丁志强怕杨小松等得着急,叮嘱道:“您快点。”
丁赤辉:“别急,别急。这几句话太重要了,一定要加上去。”他挑开信封,取出信纸,奋笔疾书。
丁赤辉的心声:“谁说我抓不到你田世昌违法乱纪的事实?!这不就抓到了吗?‘身为校长,伙同年轻教师覃文锋,共同受贿劳力士手表一直,价值2万元。引起了学生家长的强烈不满……’”
丁赤辉的家门口。
丁志强和杨小松相跟着出门,迎面碰上田世昌、覃文锋和王小兰。
“田校长早!覃老师早!王老师早!”杨小松热情地挨个打招呼。
丁志强用怨恨的目光,朝他们扫了一眼,没吭声。
王小兰主动问:“丁志强,你爹在家吗?”
丁志强反问:“连路都不能走,他不在家,还能上哪儿去?!”
为刚才那习惯性的问话,显得那么多余,王小兰尴尬地笑了笑。
覃文锋见丁志强态度有些生硬,怕王小兰心里不舒服,赶紧解释:“王老师是想问,你爹……醒了没有。”
丁志强再次反问道:“连夜里都睡不着,白天,他能睡得着吗?”
覃文锋想训斥丁志强,被田世昌示意制止了。田世昌和蔼地问:“你们俩……上哪儿去呀?”
丁志强没吭声。杨小松抢先回答:“我们……去街上……给丁老师买药去!”
丁赤辉的家里。
丁赤辉的家,房屋阴暗,陈设简陋。
田世昌、覃文锋、王小兰相跟着,走进了丁赤辉的卧室。
覃文锋把一袋水果和两包点心放在桌上,说:“丁老师,田校长和我们看你来了!”
停了半天,丁赤辉才淡淡地说了句:“坐吧。”
田世昌问热情地问:“怎么样,好些了吧?”
丁赤辉冷淡地:“就那样。没药治,能好到哪里去?!我从旧书上看到了一个偏方,让志强按方子抓药去了……”
王小兰心直口快:“哎哟!偏方信不得!万一吃错了药……”
丁赤辉早就对王小兰顶替他的名额,窝了一肚子火,正要找机会发泄。他怨恨地盯着王小兰,说:“吃错了药,那是命!我这个人哪,生就了是个黄连命!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转正的指标,还不是被人乘机顶了去?!”
王小兰想解释:“丁……”
田世昌怕两人争吵起来,便示意制止了王小兰,打了个哈哈,说:“丁老师,听我一句劝,想开些!‘风物长宜放眼量,牢骚太甚放肠断’啊!哈哈……”
丁赤辉立即转向田世昌发火:“田哈哈!你别在我面前打哈哈!你有心情笑,我笑不出来!我只想从你这里听到一句真话:医药费,要到手了没有?”
田世昌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还……没,没有。”
丁赤辉咄咄逼人地质问:“这么说,我命中注定,就该躺在床上等死喏?!”
田世昌结结巴巴地:“呃……我再……再去争取,再去争取……”
丁赤辉还是不依不饶:“等你争取到手了,我早就躺进棺材里了!哼!当初花言巧语,骗我出了院,出了院,你们就不管不问了……”
覃文锋眼里揉不得沙子,直言道:“丁老师!咱们说话,要凭良心啊!为了你的医药费,田校长可真没少操心啊!他三天两头往乡里跑……”
丁赤辉并不领情:“乡里有屁用!得上县里去!”
田世昌连声检讨:“是的,丁老师批评得对。都怪我的工作……力度不大,方法不多,成效当然,就不显著啊!丁老师,您别着急,再等些日子,我保证,让您继续治疗……”
丁赤辉一句呛白,呛得田世昌白眼直翻:“我要的,是现金!不是空头支票!”
田世昌不敢再许诺什么,只是含糊地说:“一定,一定。”
覃文锋见气氛不对,再谈下去,更伤感情,连忙告辞:“丁老师,你好好养伤,我们……以后再来看你。”
丁赤辉态度依然生硬:“来不来,无所谓!人不来,钱来,就行了!”
王小兰从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到丁赤辉的枕边,说:“丁老师,这点钱,您先拿着……买点营养品……”
丁赤辉怒目相向:“拿走!你把这钱,拿走!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充好人!”说罢,他抓起钱,扔在地上:“我不要你的施舍!”
王小兰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覃文锋弯腰拾起两张十元的钞票,塞给王小兰,说:“行了,别惹丁老师生气了。咱们赶紧走吧!”说着,把一脸委屈的王小兰推出了门。
田世昌临走前,又向丁赤辉不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我们……走了。”这话说给墙壁听了,丁赤辉闭着眼睛,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