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该修复的 除了危房 还有我这颗破碎的心

五六年级教室。

田世昌和张念念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听见了巨大的嘈杂声。

杨小松见花生糕提价以后,卖不出去,干脆免费派送。他站在凳子上,把花生糕一块一块地扔出去,嘴里还一个劲地嚷着:“丁志强!接着!我请客!哥们,这一块给你!”

几个学生嚷着:“给我,给我!杨小松,给我一块!”

杨小松指着一个小男孩:“我拿去喂狗也不给你!你向王老师打我的小报告!”

嘈杂声忽地消逝了,杨小松回头看见,田校长脸色铁青地站在教室门口。他赶紧跳下凳子,溜回到座位上。

当着学生的面,田世昌不便训斥覃文锋,于是对张念念说:“雨停了,你带学生去学农地里,给棉花排排水。”

张念念朝学生们一挥手:“走!五六年级全体,跟我去棉田排渍水!”学生们跟着张念念走了。

田世昌拾起杨小松扔在地上的花生糕,摔到覃文锋的面前,喝道:“小覃!覃文锋!这里是教室!是神圣的课堂,不是集贸市场!”

覃文锋内心十分难受,嘴里却说:“哟哟哟!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这是下课,下课才卖的!”

田世昌:“下课也不行!平时你爱出些花花点子,也就罢了。今天,今天县局的领导来视察,你,你怎么给我来这么一手哇!”

覃文锋平静地:“我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田世昌连忙说:“可千万不敢说‘故意’两个字!要不然,处分下来,我想替你担待,都担待不了!”

覃文锋:“啥处分啊?!我等着!顶破天开除吧?我覃文锋还真不想干了呢!”

田世昌没有硬碰硬,压住火气,一把将覃文锋按坐在凳子上,说:“你呀,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有啥意见,向我提呀,何必来这一套呢?!”

覃文锋长叹一声,道:“提了,你也解决不了!你家里有个裁缝,三天两头能进几个活钱,我跟王小兰,卖粮食拿回的是白条,指靠着一点民办补助,它一拖就是大半年。扳着指头过日子的滋味,不好受哇!”

一直站在旁边的王小兰附和道:“小覃,他说的也是实情。‘人是英雄钱是胆,一到没钱处处难’哪!”

田世昌想用笑声调节气氛,打了个哈哈,说:“你叫难,还情有可原。他难个啥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覃文锋眼圈红红地说:“这么长时间了,我‘全家’都在挨饿,你知不知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呀!我到处去吃蹭饭,吃多了,自己脸上也发烧啊!最可气地,是上弟弟家里去混饭吃,弟媳妇把我嘲笑了一番,她说我是窝囊废,穷光蛋。‘人家辛苦一年,至少赚个成千上万,你辛苦一年,别说老婆了,连自己的嘴巴都糊不上’!”

王小兰也叹息道:“我娘家的兄弟,也是催我改行。我一回娘家,父母亲就倒嚼,说姐夫一晚上赚了好几百,说妹妹的奖金比工资高一倍,只有我这当民办老师的,死不中用,一分钱奖金没有,几十块钱工资还是赊帐!听得我心里烦,都不想回娘家了!”

覃文锋苦笑着,眼里闪动着泪花:“窝囊啊!可这‘窝囊废’能怪我吗?我又不会印钞票,我又不敢抢银行。党叫我教书,我就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地把书教好。辛苦我不皱眉,富贵我不眼馋。可是,牛要吃草,车要加油,是人,总得要吃饭吧?!把我该得的那点工资,按时发给我。我的要求高吗?不高哇!”

田世昌内疚地:“这些……我都向上级反映了。”

覃文锋:“反映不过是耳边风!如今的事情,不闹大了,就没人管。矛盾不激化,就不能转化!他高主任不是下来视察吗?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该修复的,不仅仅是危房,还有我这颗破碎的心!”

黄昏。田世昌的家里。

田世昌拎着一些鸡蛋和两包木耳、香菇走进家门。

正在踩着缝纫机的吴凤姣问:“你倒真有本事,全都去杂货铺赊回来了?!”

田世昌苦笑道:“不是我的面子,是你的面子!杂货铺老板说,没关系,没关系!人不死,帐不烂。实在没现钱,让吴裁缝来做几件衣服,以劳抵债也是一样!”

吴凤姣不悦地:“喂!学校欠下的帐,怎么该我去还?!”

田世昌嘿嘿笑着:“谁让你是‘校长娘子’呢?!”

吴凤姣撇撇嘴:“你以为‘校长娘子’好大的荣光?!村里人都编了歌唱……”

田世昌:“怎么唱?”

吴凤姣:“校长娘子蠢婆娘,守空房,沾穷光。”

田世昌哈哈一笑:“好!这就是我的荣光!”

吴凤姣不满地:“还荣光呢!死心眼!你看看人家的官当得多滋润啊?!吃完饭嘴巴一抹,分文不花,临走还有人孝敬礼物……”

田世昌顶了妻子一句:“你呀!头发长,见识短!这叫‘人情往来’,你懂不懂?!”

吴凤姣生气地:“我不懂!‘人情往来’,‘人情往来’,我怎么只看见‘往’,就没看见‘来’?!你上县城去,人家对你咋样?”

几次上县城遭受的慢待和冷遇,像过电影一般,在田世昌脑海里一一闪现,可他嘴里却说:“人家……对我可热情了!上级机关嘛……”

夜晚。田世昌的家里。

高望年:“失望,失望啊!太让我失望了!这次来,我真想妙笔生花,吹出一个教育战线的先进典型。不为别的,这里是汪局长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就看在汪局长的面子上,我也要替他家乡的学校出把力吧?!偏偏你们……咳!扶不起来的阿斗哇!不象话,也太不象话了!学校成了菜园门,老师带着孩子来上课。教室成了生意场,买卖做到了课堂上!……”

田世昌赶紧解释:“覃,覃老师他对拖欠工资有意见,才这么做的。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他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民办教师,的确很苦……”

高望年打着官腔:“你看看,你看看,我一来,就发现你心慈手软、管理松懈。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温情主义,你到现在还是没改!同志,不能替落后分子开脱!‘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嘛!”

田世昌违心地点头称是:“对对对。高主任说得非常对。跟您比,我们的思想境界还有不小的差距。呃,高主任,您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准备了一点山货,明天您带上。”

高望年假意客气道:“这个……又吃又拿,怕不好吧?!”

田世昌:“自己家里出产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夹不上筷子的事,一点心意嘛!”

高望年拖腔拖调地问:“那……司机……”

田世昌连忙回答:“啊,我准备了双份。”

高望年:“哦,那就好,你现在就叫司机放进车厢里,免得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田世昌:“是是是。我这就去办!啊,对了,张念念想搭您的便车,去城里找那个流失生……”

高望年:“啊,她跟我说了,捎带嘛,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