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日宴

2018年,京州市南郊,荣兴大酒店。

作为南郊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每到正午时分,酒店门口便已经挤满了私家车,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高了,普通家庭弄个小汽车开开早就不是什么奢望,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堵车早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儿。

一阵劈劈啪啪地爆竹声,孙家的百日宴正式拉开帷幕。入口处,用鲜花布置的路引,一路延伸至高大的红色花门,大红的配色虽有些俗气,但却应和了孙家人此时兴奋的心情。宴会厅内,顶棚布置成了深蓝色,点缀着缤纷的星空灯,更显得深邃而神秘。迎面一幅巨大LED背景板上展示着孙家老小的大合照。照片中,孙宗堂夫妇一身红色的唐装笑容灿烂,孙延茂穿着藏蓝色西装,妻子周燕一身娇俏可爱的短裙套装,夫妇二人甜蜜相依,在孙延茂臂弯处坐着的宝宝孙乐岩一身英式连体衣,目光炯炯、神采飞扬。

“哎呦,你瞧瞧人家这排场。”

“这合照拍得真好,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

“那是,不看看人家选的这酒店,在南城这边也是数一数二了吧?”

“人老孙家这大小子真是出息了,若是放在前些年,啧啧啧……”

进场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大屏幕,眼中满是艳羡,交头接耳地品议论着,仿佛他们一家就是幸福和美满的代名词。不仅如此,舞台两侧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特别为宝宝孙乐岩定制拍摄的生活片段,小家伙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显得活力四射。

宴会厅门口,孙宗堂、孙延茂父子站在花门旁边,满脸笑意、殷勤有礼地拱手,应酬着前来祝贺的亲友邻里。孙延茂身上的西装是特意在市中心找最好的裁缝定制的,深蓝色、料子精良,熨贴着他高大健硕的身材,头发用发胶打理的整整齐齐,此时的他甚至比结婚时显得更加精神、帅气,笑容在他脸上没有片刻退却,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回想起这二十年来的人世浮沉,似乎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舒畅、志得意满。显然,儿子孙乐岩的降生,让孙家上下都焕然新生。

二十年前,年仅六岁的孙家次子孙延兴堕井而亡,孙宗堂夫妇突遭丧子之痛,如同五雷轰顶。从此,孙宗堂变得寡言少语,妻子赵凤珍一病不起。为了给妻子治病,孙宗堂几乎掏空了家底儿,不得不东借西要地勉强度日,渐渐地,原本还算亲近的亲属们都避之唯恐不及。

眼见着家中的生活捉襟见肘,长子孙延茂果断中止了学业,扛起家庭重担,外出打工。经人介绍,心灵手巧的孙延茂终于在京州城南的一家汽修店当上了学徒工。初跟师父学手艺的两年,他什么苦都肯吃,除了钻研摩托车、汽车的修理技术外,他还把师父伺候地周周到到。终于他的辛苦付出得到回报,在师父那学到了真本事,不过五六年的光景,他便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了汽修店里数一数二的技工。

技术过关后的孙延茂,心思开始活泛起来,十年前,东南亚地区摩托车配件出口和组装很有市场,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信息,便全力说服师父跟他一起搞个摩配厂,经过十年的积淀,他在南郊一代成为了摩配NO1,生意成功打入东南亚市场,他自己也成了京州南郊一带颇有名气的企业家。

眼见着生意蒸蒸日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孙延茂果断娶妻生子,为的就是让父母老有所依,老有所寄。孙家老两口眼见着大儿子出息又孝顺,自然欣慰,现如今又有了孙子,更锦上添花。小孙子的降生让原本心情沉郁、生活消极的老两口突然有了盼头,心中更是多了一丝慰藉和牵挂。而孙延兴的死像是横亘在每个人心头的一道伤疤,不能碰触,不被提及。

百日宴正式开席,服务员身穿深黑色的套装,托着盘子优雅地穿梭在各个餐桌前,专业又快速地上着可口的菜肴。伴随着鲍参翅肚、七荤八素地排场开来,孙延茂端着酒杯,妻子周燕抱着身穿大红色手工刺绣地主服的宝贝儿子孙乐岩穿梭在酒桌中间,频频向亲友们敬酒,亲友们围拢着可爱的小乐岩,逗弄着,嬉笑着,气氛融洽。

自从孙延兴横死之后,很长时间,亲朋邻里都对孙家避而远之,像是怕沾上什么晦气似的,然而,这几年孙延茂财运亨通,这些人又如苍蝇似的围拢上来,忙不迭地讨好孙家。孙延茂看着眼前这些满脸堆笑、吹捧不止的人们,心中暗自嗤笑。心里虽有不屑,可早已习惯了各种应酬的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地笑意,得体的应对着前来恭贺的宾朋,仿佛昔日的所有不幸与苦楚从未降临在他头上。他心里清楚,这就是人性,终究身旁的许多人都只会锦上添花,绝不肯雪中送炭。

宽大的主桌上,各式精美的菜肴自动旋转着,身着赭红色唐装孙宗堂和老伴儿赵凤珍正陪着亲家周和祥夫妇吃饭拉家常。人逢喜事精神爽,连久病的赵凤珍脸上都一扫往日的菜色,脸颊处浮起一丝难得地红晕,她按照丈夫和儿子的强烈建议,先去市中心剪了个头,又买了一件红底带碎花的毛衫,搭配黑色西裤,又特意配了一双现在很时兴的那种粗跟圆头皮鞋,她虽然比实际年龄看着老了至少十岁,可今日却已经是难得好精神。此刻赵凤珍正面带微笑地拉着亲家母地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媳妇的劳苦功高。孙宗堂则亲热地与亲家周和祥推杯换盏。周和祥一双小眼睛喜得眯成了一条缝,他皮肤黝黑,一对招风耳显得尤为突出,身穿着一套略有些松垮的灰西装。虽然他一生精明,懂得盘算,可惜老天爷偏偏给了他个患有自闭症的智障的儿子,如今已经年过26岁的周放,依旧需要周家夫妇照顾生活,此刻他正坐在父亲旁边,旁若无人地埋头吃喝。五年前,孙延茂娶了周燕之后,便一直对这个小舅子很是照顾,安排在了摩配厂的保安处白挣工资,算是对岳父当年给他介绍汽修店当学徒工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