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

开元六年（公元718年）

1 春，正月六日，突厥毗伽可汗来请和；皇帝（唐玄宗）应许。

2 广州吏民为侍中宋璟立遗爱碑。宋璟上言：“臣在广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迹，如今因为臣位高而受宠，引来他们的阿谀奉承；要革除这种歪风，希望就从臣开始，请敕令禁止。”皇帝听从。于是其他州都不敢再立。

3 正月二十六日，敕令禁止粗劣的钱币，重二铢四分以上才能通行。收集民间劣钱，熔化重铸为标准钱币。于是京城市场大乱，买卖断绝。宋璟、苏颋建议：动用太府钱二万缗分置于南北市，以平价购买百姓卖不出去但是可充官用的物品，并允许两京百官预借薪俸钱，以使新钱流布人间；皇帝听从。

4 二月二十三日，将蔚州横野军基地移到山北，屯兵三万，为九姓部落后援；任命拔曳固都督颉质略、同罗都督毗伽末啜、霫都督比言、回纥都督夷健颉利发、仆固都督曳勒歌等，各出骑兵，为前、后、左、右军讨击大使，都受天兵军节度。有所讨伐、追捕时，视情况动员；没有战事，则各归部落营生，仍常加安抚慰问。

5 三月十日，征召嵩山处士卢鸿入见，拜为谏议大夫；卢鸿坚决推辞。

6 天兵军使张嘉贞入朝，有人告发他在军中奢侈、僭越及贪赃受贿；经调查，全都不是事实。皇帝想要让诬告的人反坐（把被诬告人应得的刑罚，反过来加在诬告人身上），张嘉贞上奏说：“今天如果治他的罪，恐怕堵塞言路，让天下之事不能下情上达，希望特赦他。”其人于是得以死刑减一等。皇帝由此认为张嘉贞忠诚，有意交给他重任。

7 有人举荐隐士范知璿有文学才能，并献上他写的文章；宋璟评判说：“看他写的《良宰论》，颇有谄媚、阿谀之意。隐士应当敢于直言，岂能迎合上意？他的文章如果写得好，可以参加选拔考试，不可单独奏报。”

8 夏，四月二十四日，河南参军郑铣、朱阳县丞郭仙舟在意见信箱中投稿献上他们写的诗，皇帝敕令说：“看他的文理，崇尚道家，对于世俗问题，不切实际。应该让他们各从所好。”两人都被罢官，度为道士。

9 五月十八日，任命突骑施都督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担任金方道经略大使。

10 契丹王李失活去世；癸巳（五月无此日），以他的弟弟娑固继承他的官爵。

11 秋，八月，颁布乡饮酒礼于州县，下令每年十二月举行。

【胡三省注】

唐朝乡饮酒礼，在州，则刺史为主人，先召集退休官员中有德之人一起商议安排。贤德的人称为“宾”，次贤德的人称为“介”，再次一等的称为“众宾”，由主人向他们行礼致敬。在县，则县令为主人，乡间六十岁以上老人中有德望者一人为“宾”，次一人为“介”，再次为“三宾”，最后为“众宾”。

12 唐初，州县官薪俸，都由朝廷交给当地富户掌管一笔本金，然后由富户出利息支付官员薪水；利息往往多出本金一倍，很多富户因此破产。秘书少监崔沔上言，请统计州县官员所得薪俸，在百姓正常赋税之外，稍微加征以供给。皇帝听从。

13 冬，十一月一日，皇帝车驾抵达西京长安。

14 戊辰（十一月无此日），吐蕃奉表请和；并请求舅（皇帝）甥（吐蕃国王）亲自签署誓文，并令彼此宰相皆签名于其上。

15 宋璟上奏：“括州员外司马李邕、仪州司马郑勉，都有才略和文采；但是性情不稳重，多有奇思怪想，喜欢辩论是非。如果提升他们，以后必然后悔；如果抛弃他们，又可惜了他们的才干。请分别任用为渝、硖二州刺史。”

又奏报：“大理卿元行冲一向有才干和品行，初用之时，确实符合大家的评价；但是当事之后，颇不称职。请调回原职，为左散骑常侍；以李朝隐替代他任大理卿。陆象先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心胸宽阔，但也不容人为非；请任命为河南尹。”皇帝听从。

开元七年（公元719年）

1 春，二月，俱密王那罗延、康王乌勒伽、安王笃萨波提都上表说大食入侵，乞兵救援。

2 敕令太府及府县出售粟米十万石，以收回民间劣质钱币，送少府销毁。

3 三月二十六日，任命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使、苑内营田使王毛仲代理太仆卿。王毛仲要求严格，明察秋毫，有才干和魄力，万骑兵团的功臣和御马厩官吏都怕他，皇家苑内收入经常超额盈溢。皇帝认为他很有才能，宠信他。王毛仲虽然在外有宅第，但经常居住在御马厩侧内宅；皇帝一时见不到他，就怅然若有所失。宦官杨思勖、高力士对他都很畏惧，尽量躲开他。

4 渤海王大祚荣去世；三月二十七日，命他的儿子武艺袭位。

5 夏，四月二十四日，开府仪同三司、祁公王仁皎（皇后的父亲）薨逝。他的儿子、驸马都尉王守一请求以窦孝谌前例，筑坟高五丈二尺；皇帝批准。宋璟、苏颋坚决反对，认为：“依照法令，一品官员坟高一丈九尺；陪葬皇陵的，也不过高出三丈而已。窦太尉的坟，舆论都不满其高大，当时无人极力陈述他的错误，岂可今日再犯！当年太宗嫁女，嫁妆超过长公主。魏徵进谏，太宗接受他的意见，文德皇后也赏赐他。岂能像韦庶人（韦皇后）那样，加高父亲的坟，号称酆陵，结果加速自己的大祸！以皇后父亲之尊，想要筑高其坟，有什么困难？臣等再三进言，是想要成全皇后的美名而已。何况今日所为，当传之后代，永远效法，能不审慎吗？”皇帝喜悦说：“朕总想端正自身，率先垂范；何况对自己的妻子，怎敢有私心？这种事，一般人自然不方便说话，而你们能固守典礼，以成朕之美，垂法将来，这正是朕所期望的。”赏赐宋璟、苏颋绸缎四百匹。

6 五月一日，日食。皇帝改穿素服，撤去音乐，减少御膳，以待天变。命中书、门下调查监狱中囚犯有没有冤情，赈济饥乏，劝勉农桑。五月三日，宋璟等上奏说：“陛下勤于体恤人民苦难，这诚然是苍生之福。但是，臣听说，日食修养品德，月食检讨刑罚。亲近君子，远离小人，断绝妇女干政，排除谗言邪恶，这是修德。君子耻于言过其行，能以至诚之心推行就可以了，不必一道一道地连着下制书。”

7 六月十一日，吐蕃再次遣使请皇帝亲自签署誓文；皇帝不许，说：“去年誓约已定，如果信不由衷，再宣誓又有什么用？！”

8 秋，闰七月，右补阙卢履冰上言：“按礼制，父亲健在，而母亲去世，为母亲服丧一年；则天皇后改为服齐衰（丧服，次于最重的斩衰。以粗麻布制成）三年。建议恢复旧制。”皇帝交付群臣讨论。左散骑常侍褚无量赞成卢履冰的建议；其他人争论不休，连年不决。八月六日，皇帝敕令：从今天开始，丧服等差，一律依照《丧服传》执行。但是士大夫们仍然议论不息，执行也各从其意。褚无量叹息说：“圣人岂不知道母恩的深厚吗？等差的规定，只是为了表明尊卑贵贱，不与戎狄相同罢了。俗情肤浅，不知圣人之心；一旦紊乱了礼制，谁能再把它改正？”

【柏杨曰】

为父、母所穿的丧服应不同，再一次显示出儒家的等差制度，连父、母都要分别高低：老爹是尊贵的，娘亲则较卑贱。一旦有人主张父、母应该平等，圣人之徒立即大怒。这种违反人性的观念，一直维持不变，并且还振振有词！8世纪时，已经僵化到这种程度，使人感到解脱儒家的束缚，是何等困难；同时也使人发现，在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培养平等观念，是何等重要！

9 九月十九日（原文为甲寅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改封宋王李宪为宁王。皇帝曾经在阁道中见一卫士吃完饭，把剩余食物倒在墙洞里；皇帝怒，要将他乱棍打死，左右没人敢说话。李宪从容进谏说：“陛下从阁道中看见人的过失而要杀他，臣恐怕从此人人不能自安。况且陛下厌恶人把食物抛弃，是因为食物可以养人；如今因为食物而杀人，不是丢失了根本吗？”皇帝大悟，霍然而起，说：“如果不是兄长，朕几乎滥施刑罚！”立即将那卫士释放。这天，皇帝宴饮极欢，解下自己身上的红玉带，以及所乘的马，赐给李宪。

10 冬，十月七日，皇帝前往骊山温泉；十月十九日，还宫。

11 十月二十八日，册拜突骑施苏禄为忠顺可汗。

12 皇帝因为岐山县令王仁琛是自己在藩邸时的故吏，亲笔写一道敕令，要给他五品官职。宋璟上奏说：“陛下对故人旧部，给予一点私人照顾，也要按照条例执行；任官升职，要有一定资历，并不是没有公正公开的渠道。之前，王仁琛因为陛下旧恩，已经获得优待；今天如果再次破格提拔，就显出他跟别人不一样。再加上他是皇后族人，更要注意杜绝舆论非议。请陛下把此事交给吏部检勘。如果他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依规定应该留任；请依照资历从优拟订他的官职。”皇帝听从。

候补官员宋元超在吏部自称侍中宋璟的叔父，希望因此得到优待。宋璟听闻，下公文给吏部说：“宋元超，是我的三堂叔，常住洛阳城，我很少见到他。我既不敢因为他是尊长而隐瞒不言，又不愿以私害公。之前什么也没有说，自然一切按规定办；如今他既然说出来，事情就必须矫正，请取消他的候补资格。”

宁王李宪奏称：“请给候补官员薛嗣先授任一个小官。”事情交到中书省、门下省。宋璟上奏说：“薛嗣先之前两次担任祭庙斋郎，虽然没有什么卓越表现而必须留任，但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固然应该给他一个低级官位。在景龙年中（李显在位），经常有宫中手谕直接任命官员，称为‘斜封官’。自从陛下登基之后，这种事已经杜绝。行一赏赐、任命一个官职，必须是因为他有功绩或才能；并且要通过中书省、门下省走正式程序。至公之道，只有圣人才能推行。薛嗣先虽然是皇家姻亲，但也不能为他抛弃法条。请陛下允许臣等商量，交付吏部处理，不要再出敕令。”皇帝听从。

之前，各地朝集使往往携带财货入京师；等到春天要回去时，大多已经升官。宋璟上奏，一律勒令退还，以革除这项弊端。

13 本年，设置剑南节度使，统领益州、彭州等二十五州。

开元八年（公元720年）

1 春，正月三日，左散骑常侍褚无量去世。正月八日，命右散骑常侍元行冲整理藏书（之前是褚无量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