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的护士们低声交谈着从门前经过,声音逐渐远去。
重新回归的寂静中,一抹蔚蓝色的光辉留下摇曳的残像。
祝余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和吃下红药丸的尼奥差不多。
现在无非三种可能。
一、他还癫着,之前的景象是自己眼睛业障重。
二、异世界和穿越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的。
三、其实祝余和李○旺一样都是心素,这波是炼假成真,法爷我成了!
祝余划掉第三个选项,终于平复了混乱而激动的思绪。
自己现在的意识应该是清醒的,和沉浸在幻觉中时完全不同。
他确实目睹了魔力的波动。
根据过去的实验,现实世界应该并不存在这种奇幻的因素,所以是什么导致了刚才的例外?
再重复刚刚的流程,但这回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梳理一遍今天和平时不同的地方,恐怕只有剧烈的头疼,以及与疑似同样从异世界归来的女孩发生了接触。
不,如果幻觉的可能被否定,那就不是疑似,她大概就是那位在一起旅行过的同伴。
既然这样,不管是要继续验证那段穿越之旅存在的真实性,还是出于人情义理考虑,他都得想办法把她从精神病院捞出来。
在病房度过的最后一晚,祝余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他连医院每天提供的早餐都没去吃,在病房将为数不多的个人衣物和几本书塞进双肩包后又一次走进值班室。
虽然昨天已经知道了那女孩的病房号,但他肯定不能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往女病房区跑,至少得先让自己离开病院。
今天那位病愈之后还没探望过他的“监护人”会来接他出院,祝余还在犹豫要怎么面对对方更好。
“避免刻意提起患者遗忘的事,有可能会刺激到病情,营造好环境顺其自然,相处的方式也最好和以前一样……”
在昨天属于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的来客,正聆听着医疗建议。
因为背影正对门口的关系,祝余首先看到的是一袭黑亮的长发,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将其吹得微微摇曳,让他联想到流泻的黑糖糖浆。
藏青色的校服外套揭露了对方高中生的身份,背后几缕发丝间露出的校徽根据他没丢失的记忆应该属于淞水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她端正地挺直纤细的腰肢,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显得一副优等生做派;但与这副模样形成反差的是藏在桌下仿佛不耐烦般磨蹭着地面的白色帆布鞋。
白皙的后颈上浮现着一层细汗,说明她很可能是从附近的地铁出站口下车后一路步行到这里。
祝余收回打量的视线,趁他们对话中断的时机靠近提问:“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看样子来接他的人还没到。
“不用,我们马上就可以走了。”
出乎意料地,少女微微转过头做出回答。
语调和侧脸一样,凛然而优美。
“不好意思,你是?”
那张脸庞有些细微的熟悉感,让他怀疑是不是得病前认识的人。
“来接你出院的人。”
他的监护人……是个女高中生?
“他有临时的工作,所以我来接你。”
少女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起身面朝他站好。
从正面来看,对方个子比他要矮一头,此刻紧绷着表情双手抱臂,挺起规模不大的胸部。
与其说接人出院,更像是上门讨债。
“那我们的关系方便告知一下吗?”
“非得要知道这个才肯跟我走吗?明明有医生可以提供担保。”
“毕竟我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她挺响亮地啧了一声,有点破坏祝余擅自在心中搭建的优等生形象。
然后,重磅炸弹在这个瞬间被掷下。
“我是你的女朋友。”
“……你说什么?”
祝余眉头一皱,忍不住想将医生护至身前。
“那是什么反应?他的脑袋其实还没治好吗?”
她轻蔑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完全没有刚刚化身社交爆破分子的自觉。
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医生方才出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小女友,但你父亲确实和我说过要是当天有事会让她来接你。”
按淞水市所属的省份精神卫生条例规定,精神病患出院需要由监护人办理相应手续,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心大到签完字后将前病人甩给这种年纪的女孩负责接送。
“世界上真能在高中找到男朋友脑袋坏掉一年后还会来接他出院的恋人吗?”
这情节属于哪本还没结稿的科幻巨著?
“如果你再磨磨蹭蹭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世界上找不到的最好的女朋友很快就要变成前女友了。”
自称为恋人的女孩叹气道。
不管她是谁,但刚刚自然而然接上的对话确实让祝余产生一种亲近感。
仿佛他们过去也是这么互呛一样,就算记忆存在阻碍,曾经的行为模式和情感依然会在脑海烙印下模糊的轮廓。
他思考了一会儿,认为此刻还是应该以脱离精神病院的目标为重。
“既然医生这么说,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也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这人真是他女朋友吗?
其它的出院手续之前就已经办妥,告别时祝余对主治医生推出想好的借口。
“昨天我们遇到的那位,能不能告诉我她的名字?毕竟之前聊得挺开心的,病友一场,回头我去庙里许愿她也早日康复。”
少女停下脚步,斜靠在门框上看向他。
不知为何,医生瞥了她一眼:“这不符合医院规定……那姑娘姓夏,名字叫风禾,夏风禾禾的那几个字。”
暂且不管他改口的理由,祝余记住对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跟着走到门口:“走吧。”
“林绥草,双木林,药材名的那个绥草。”
“咦?”
“我还以为你得病后的兴趣变成打听女生名字了,难道不是这样?还是说其实没忘记我的称呼?”
她不满地吊起眼角。
“自我介绍的话最好放在一开始,我叫祝余。”
据说和某种食之不饥的神草同名,怎么想都要比普通药材厉害一点点。
“失忆的又不是我。”
两人谈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林绥草忽然拉着他往一楼走廊的拐角处躲了躲,掩藏起他们的身影。
“怎么了?”
祝余探头张望,只看见一位戴着口罩的女士步履匆匆地上楼。
“别瞎看。”
她牵住袖口把他拉回去,发间萦绕的清香难以避免地钻入祝余的鼻中,“有个认识的人,不想和她碰见。”
是来这里探望的时候认识的人吗?
这段插曲结束后,他们才真正离开精神病院。
“我之前叫过车了,应该就停在路边。”
身后,供人出行的铁栅门在嘎吱声中缓缓闭拢,将失常者和正常的世界划出冷酷的分界线。
林绥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蔚蓝色的外壳背面画有卡通风格的章鱼和海豚,目前祝余和她交流的这段时间里,这是唯一让他觉得符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可爱的特点。
“不去坐地铁?”
祝余不由得看向她的秀项,那里之前浮现的汗珠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来的时候走累了,回去想省点力。”
“哦,谢谢。”
“莫名其妙,刚刚的话里有能让我被道谢的部分吗?”
这家伙真别扭。
车轮胎蹭地一声摩擦着停下,林绥草拉开后座的门,自己先坐了进去。
“我还是头一次见留恋这种地方的人。”
她望向驻足回首的男生,素净的脸颊在阳光下闪烁着象牙白的光芒。
寥廓的长空下,阳光穿透逶迤薄云,将热量尽情倾泻到柏油路面上,似乎有白色的淡淡烟气升腾而起;淞水市第三精神病院那棱柱形的建筑在夏日的尘埃中被光线勾勒成一个阴郁的身影。
昨天看见的飞鸟形单影只地停在三楼的窗口,另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见。”
夏日末尾的蝉鸣里,他知道了两个女孩的名字。
这一年的夏天,祝余离开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