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打架后,时间悄然流逝。
要说留下了什么余波,就是祝余在和林绥草争吵之余,有时会忍不住问起她那个姐姐的事。
对此,后者自然是恶声恶气地拒绝透露任何消息,还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过来,似乎觉得他是想敲诈个人信息做什么坏事。
实际上,与其说祝余对那位神秘的姐姐感兴趣,不如说是那天林绥草的眼泪始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地挑拨着好奇心。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那个冷酷残暴的家伙哭得这么厉害。
但当他提起来那次哭泣的时候,对方肯定会坚决否认,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吵架。
直到祝余将要升上初中时,才第二次从她的嘴里听到和姐姐有关的消息。
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经能在武力冲突中稳居上风,原本个子高一头的林绥草发育渐缓,他还当面嘲笑过对方可能会一直保持这个身高。
但她就像是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即使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颠倒,依然会时不时发起挑衅,然后升级成自过往延续下来的战斗。
这一次,又是以祝余将女孩按倒在他房间的床上告终。
现在他一只手就能钳制住对方的双臂,她呼吸散乱,胸口微微起伏不定,又留长了些的头发枕在脑后,脸上挂着因剧烈运动而残留的红晕。
光洁的小腿从床边垂下,没穿袜子的脚无力地悬在地面之上。
祝余移开视线,不和倔强地看着他的女孩对视。
最近,虽然能打得过这个家伙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看到这幅样子反而会产生从未有过的奇怪感受。
心脏的跳动速度似乎都加快了些许。
他松开手,让她起来。
这么些年下来,就算是整天打架也该混熟了,何况他们也有和平共处的休战期。
所以除了最初的不去告家长的默契之外,两人又增加了一条新规定——打完之后愿赌服输,败者不能纠缠不休。
虽然这个期间往往只有两三天的短暂时间。
“那么瘦,还想学人家打架。”
祝余坐在床边说风凉话。
已经脱离压制的林绥草没有起身,依然半躺着不动弹。
“姐姐她比我还要弱。”
这是祝余第二次听到她提起姐姐,原本在他的想像中,能让混世魔王林绥草哭得那么惨的人定是位女中豪杰。
根本不需要像他一样动手,一个眼神就能管教住她。
因此还有点崇拜心理。
结果这句评语一出,巾帼英雄的形象瞬间崩塌了。
“而且还笨。”
“你难道其实很讨厌她吗?”
“但是以前,我想试试金鱼是不是真的会撑死自己,给妈妈放在缸里养的放了很多饲料后,她也会帮我顶罪。”
“她一定很讨厌你……”
林绥草侧对着他:“不是你一直想听吗?现在我说了还不乐意。”
其实祝余并不是不乐意,只是听着林绥草继续叙述对姐姐的思念,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最初,他并不想当这个只是恰好因为双方父母再婚才造就的“哥哥”。
但每次和林绥草吵完架,被母亲发现后都会被念叨“哥哥要让着妹妹”之类的废话。
次数多了,祝余反而觉得不当这个哥哥不就白挨骂了吗?
但对方明显只认自己的姐姐。
他对那位从没见过的女孩子产生了类似嫉妒的心情。
“我们每次打完架被发现的时候,我也相当于帮你顶罪了啊。”
等回过神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林绥草怔怔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仿佛看到雪怪在口吐人言。
祝余闭上嘴,想要借此抹消说过的证据。
她似乎觉得这神态很可笑的样子,唇角向上弯出如猫咪胡须一样的弧度。
“嗯,那就算你帮忙顶罪过。”
“你不打算说声谢谢吗?”
“我从来没和姐姐道过谢。”
就从那普通的一天后,林绥草开始会和他说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事。
她说她还和姐姐保持着联系,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和她说起过你……什么时候我带你们去见个面吧。”
她还兴致勃勃地说起过这件事,祝余暗自摩拳擦掌,和想象中的那位女孩子较起了劲。
但在这个约定实现之前,祝母和林父的再婚就破裂了。
原本,他的抚养权应当归属于生母,但她并没有带走他。
就和绥草一样,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
寒假里,林绥草犹豫一阵,还是敲响了眼前紧闭的房门。
没有人回应。
她径直推门进去,空调正常运作着,吐出的暖风驱散寒冬的凉意。
尽管是白天,窗帘却紧闭着,床上隆起一个人型的轮廓。
“该做早饭了。”
她站到床边,脱下拖鞋,用一只膝盖抵住床沿拉近距离,推一推他。
两人单独在家时,原本约好的是轮换饭,但后来忍受不了林绥草厨艺的祝余主动揽下了这份工作。
现在她感觉肚子都饿瘪了。
祝余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她:“不是还有泡面吗?”
“我不想吃那个。”
“我也不想做饭。”
绥草咬咬牙,揪住被子的一角往外掀:“好!这是你说的,以后你求我吃我也不吃!”
“我就算看着你吃最最难吃的鲜虾鱼板也不会再帮你做饭的,你就放心吧。”
祝余从里面和她拔河,“我们现在本来就是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法律关系,连亲戚都算不上的人。”
林绥草怔住了,无力地松开双手。
没有人打扰后,他将脸深深地埋进松软的枕头。
没错,现在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他已经不需要以对方的兄长自居,也没必要理会这个“义妹”。
他只是暂居在这个家,随时被赶出去也不奇怪的借宿者而已。
“……就是因为这样,你妈妈才不要你的。”
接着钻入耳中的,是冷酷而尖锐,压抑着攻击性的话语。
祝余拉起被子,一直盖住脑袋。
“你听得到吧?你就是平时装得很会照顾人,似乎已经成熟了,不需要依赖大人,所以你妈妈才会抛弃你的,她说不定根本想不到你现在整天待在房间里的样子。”
已经升上初中的林绥草挂起恶意的微笑,“所以你是装给谁看?”
“你不也是吗?”
蛰居的自闭少年半坐起来,“不但你妈妈不要你,连你那么喜欢的姐姐也一样抛弃了你。”
关系恶劣、隔三差五吵架、然后略微培养出了近似亲情的情谊……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世界上最会戳彼此伤疤的人。
所以林绥草也冒起难以抑制的怒火:“被说中心事就攻击别人……思品老师没有教过你是不对的吗?”
“我们是一所学校的,没教过你自然就没教过我。”
她扑了过来,祝余本能地躲开攻击,反手抓住少女的手腕,熟练地将她按倒在床上。
自打两人都不再是小学生后,久违地展开了肢体的亲切交流。
冬天的林绥草穿着加厚的睡衣,下摆在对她的压制中向上卷起,露出一截如雪般的小腹。
以往这个阶段就该宣布休战,但被彻底激怒的绥草显然没有就这么屈服的打算。
她提起已经显出日后修长线条的苗头,此刻包裹在睡裤里的双腿,试图踹开身上这个家伙。
祝余挨了一两下踢击,吃痛之下同样动用下肢。
将右腿强硬地挤进她的双腿之间,并拢着贴合起对方柔软而纤细的腿线,用双脚锁住对方穿着白袜的脚,封印这危险的兵器。
多年以后,他才会在一部偶像主题的作品中再次看到类似的姿势。
“你再不停手的话我就要使用那一招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绥草,她就像是陷阱中的困兽一样还在挣扎,这促使祝余决定启用在历年斗争中积累的经验。
进攻林绥草的弱点。
现在的祝余已经可以用一只手抓住对方的两条手腕,将双手粗暴地向上拉起。
空闲的手向下移动,覆盖上腰腹间刚刚暴露出的雪白肌肤。
凛冬的天气,被子又不知道被甩到了那里,因此当冰冷的触感从那里传来时,绥草打了一个轻微的寒颤。
但她还是挑衅般地仰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原来你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吗?那使用这种招数也不奇怪——呜。”
句末变作苦闷的叹息从唇边漏出。
因为祝余已经用出了可怕的禁招,在腰间屈起五指轻轻地移动。
除开味觉,林绥草的感官属于敏锐的类型,就像她对巨大的响动没辙一样……她也忍不了被挠痒痒。
就像在弹奏钢琴一样,每当手指在如丝绸质感的温热肌肤上滑过按压,她就会发出尽力压抑的声音和灼热的叹气。
“停手吗?”
“不停嘿嘿呜呜——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已经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哭声了。
林绥草微微扭动身体,最后像是蓄满动能的弹簧一样挺直腰肢,忍住的笑声和喘气声全都在一瞬间爆发。
“不要!”
祝余适时地停下动作,双手都被禁锢着的绥草就像她睡衣上的咸鱼,安静地喘着气,脸上泛起殷红的颜色。
她眼神恍惚地盯着他:“你就是妈妈不要自己之后哭鼻子的笨蛋。”
“我根本没哭,只是一个人待着而已。”
“那有什么好自豪的吗?”
“相比起有些把眼泪都哭到别人嘴里的人来说,我确实很自豪。”
对她的言语回击几乎也已经成为了本能,祝余将她的睡衣拉拉好,“你才哭了。”
他错误地觉得这场架已经结束,松开抓着少女皓腕的手。
下一刻,林绥草如同反扑的小兽,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对方抽回的手掌。
剧烈的刺痛感促使祝余猛地甩手,女孩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床头,这才松口。
赤红的液体从伤口的边缘汩汩流出。
“林绥草,你有狂犬病是不是!?”
祝余忍着痛伸手去扶起她,“有撞伤吗?你本来只有成绩好一个优点,撞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是哭了啊。”
少女拍开他的手,抬起头。
她的嘴边还沾着祝余贡献的血液,味道和现在流下来的眼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咸而泛着苦味。
“因为觉得妈妈和姐姐不要我了,感到难过有问题吗?
林绥草用手背擦干泪水,“所以我才想,你没有一起走,还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表达好意的话语。
她吸着鼻涕,找了找餐巾纸没有找到,于是抓起刚刚拍开的祝余的手抹了几下。
“你就是觉得……讨厌和我待在一起对不对?所以才会摆出这副样子。”
祝余移开视线:“不是,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你就是!你连早饭都不愿意帮我做!”
她哽咽着指责。
祝余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并不是——我已经把你当妹妹看了,要是讨厌我早离家出走了。”
“你还想离家出走?!”
林绥草瞪大朦胧的泪眼。
“你分不清假设吗?而且我本来也不打算一直在这边发霉,只是……总得需要一点时间吧。怎么和林叔还有你继续相处之类的。”
他为难地别过头,直到感到有个物体靠过来。
林绥草膝行靠近,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是不是不能原谅你妈妈?”
祝余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那么,我也不原谅我妈妈。”
“这关你什么事?”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原谅她们,你不就太可怜了吗?”
绥草按住他变得黏糊糊的手掌,“所以我不原谅妈妈,也不原谅姐姐,就算你未来站在她们那一边劝我和解,也不原谅她们。”
“得了吧,你看到你姐姐估计就和小狗一样迎上去了。”
“以前或许是这样。”
她拉起祝余的手,将脸颊贴到干净的手背面蹭一蹭,“但是现在我有哥哥了啊,所以就要衡量一下。”
“……衡量的结果呢?”
“嗯,现在还是姐姐那边比较重。”
“喂!”
祝余挤出一丝微笑,接着眼前忽然一黑。
坐在旁边的女孩展开双臂,抱住他,将脑袋轻轻地揽入怀中。
窗帘外,水滴凝成霜花的形状,将透彻的冷意穿过缝隙送入室内。
“我们是一样的,不能抛下另一个人。”
但是属于人的温热却不断传递过来,就像回到了母亲的臂弯。
*
那份怀抱依然有着似曾相识的温暖。
记忆的阀门只是打开了一瞬,但是当时的情景和心绪却像是洪水冲入脑海,几乎要冲垮理智的防线。
猝不及防的祝余身体一晃,差点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
宣布完冲击性事实的林绥草望着抱住他的姐姐,慢慢地放下刚刚抬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