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我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母亲无意中问起了一件事,她说画室里平白多出了一幅陌生的画。
“画?”我和父亲面面相觑,“什么画?”
“我整理画室的时候,发现有一幅画并不是我的,家里以前也没有收藏过类似的画,就想问问你们是不是知道这画是哪来的。”
母亲说着,上楼拿过来一卷画。
正要展开画时,一旁做卫生的钟点工张阿姨往这边瞥了一眼,笑道:“嗨,您说这幅画啊,是前几天打扫客厅时发现落在沙发下面的,以为是您的画掉在这里,就给放到画室里去了。原来不是您的画啊,哈哈那是我搞错了,我说好像这风格跟您不太搭呢。”
说到掉在客厅里,我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次曾经来家里坐了一会儿的孔嘉古,他带着一堆画具,当时还拿出自己的画给我看过,想是那个时候不小心落在客厅沙发下面了。
但是不至于啊,那么大一幅画掉在地上,怎么收拾的时候看不到落在这里?我虽然有点轻度近视,但是也不至于瞎到这地步吧,就奇怪。
我展开画,先寻了落款,果然是个“古”字,应该是孔嘉古的画没错了。
“是上次想去隔壁李叔叔家租房那个孔嘉古的画吧?怎么就落在这里了?”我指着落款问父亲。
“是吗?”父亲也思索了好一会儿,看来也记不清这件事了,“哦……是那个小伙子的东西啊。你也真是,非要看人家的画,怎么没给人家收拾好?”
父亲踱过来,本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然而看这幅画时,突然间愣了一下,仿佛有些意外。他“嘶”了一声,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画,眉头紧蹙,不住咂舌,不明其意。
母亲看看画,又看看父亲,微微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这是一幅炭笔风景速写,笔触很潦草,画面并不是很干净,甚至有点脏。能看出画上有不规则的建筑、有乱糟糟的植物、有歪七八扭的街道,看起来像是某个街口的风景,可是特点并不明晰,似像非像,总体看来实在不见水平,也难怪母亲无法发言评论。
“这幅画……”父亲仍咂摸着,远远近近踱步端详,“是他画的?”
“这幅画怎么了?”我对父亲说,“这不是有落款吗?你看日期还是上个月的。上次人家在这里展示半天你没看过吗,这会儿说得你好像不知道有这回事似的……而且这明显比妈妈的画水平低了不止多少个档次,我就没看出什么来,有什么稀奇的。”
“上次?上次忙着给老李打电话说别的事儿呢,还真没认真看那小伙子的画。”父亲却没有反驳我,而是仔细看了落款和时间,又凑近看画上的建筑。
“算了。研究这个干什么?我看还是赶紧联系把画还给人家吧。”
“说到那个小伙子啊,实在有点莫名其妙。明明老李根本不知道他,非要假装已经付过房租,什么都说好了的样子,要不是我多问一句,就被他骗进去入住了。也不知道什么目的。那时候我说帮他另外找个地方落脚也不要,谁知道他最后去哪里了。”
我说:“隔壁李叔叔不是跟他联系过吗,肯定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吧?问问不就知道了?”
“都说了那个小伙子可能是骗子,老李根本没听说过他,肯定跟他没有真正联系过,根本不用问。就别想着这幅画还能还给他了,就连他告诉你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呢。没准又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你就别管这事了。”父亲说。
——于是那幅潦草而苍白的画就暂存在了我家画室。
我也仔细观察过画中的内容,发现画里的街口依稀像是枫叶街的场景,街边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植物隐约像是枫树,只是建筑画得似像非像,枫叶的巴掌形画得太过潦草,竟有点像是火焰一般,而且街道上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
我终于知道从一开始看到他的画时,那种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在他的画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甚至连植物、天空的动态都没有,不知道是不会画还是根本没想到要加一些活物来点缀一下。
我突然想起在孔嘉古的其他水彩画里似乎也有类似的场景,仔细一琢磨,竟然感觉他给我看过的所有的画,画的好像都是枫叶街的风景,但是就觉得那些画的颜色上得很脏,笔触很乱,建筑不明晰,暗沉沉的,色调很冷硬,看起来很不舒服,枫叶也是胡乱涂红,乍一看就像是房子着火一般,就连天空的云彩也被画成浓烟滚滚一般,灰白、沉重而凝滞。
而且他的每一幅画都是天上无鸟、地上无人、树上无虫,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反正就是很不好看,跟母亲那色彩明亮干净而且有生机的画面比起来,简直不知道怎么说,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我不知道这个语言和善、看起来挺开朗的年轻人,为什么会画出如此脏乱抑郁的画来,心下便对此人产生出些许好奇心来。
当然,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幸好他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打算去艺术家工作室,要不然怕是一幅画也卖不出去。这种水平,也就做一个爱好算了,靠这个吃饭肯定是行不通的。若不是好不容易看出他画的是枫叶街,这个人和他的画都一样让人记不住。
我就想不通为什么父亲竟然能对这样的画露出那样的表情。按理说他能和母亲在一起,审美和艺术细胞也不会差,何况自己又是设计师,也画过很多精密而规整的设计施工图,没想到竟然能对这样的画感兴趣,怕是想要挖掘第二个毕加索出来。在我的强迫症看来,这样的画,放在我们家画室都有点不搭,我真是恨不得马上还给孔嘉古,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扔掉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