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她认识已许久了,说是认识,但又对她一无所知。她是在我家附近拾荒的,我总能见到她。一共也只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她说的,一句是我说的。
中午吃过饭,下楼去扔垃圾。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好,袋子里恰好有些纸壳,她又恰好在我家楼下的垃圾桶边。她是很专注的,我生怕吓到她,轻轻走过去问:“大娘,你看看有没有要的。”但似乎还是吓到了她,她身子一颤,转过头略带些惊恐地看着我。又或许是上了年纪,半晌才反应过来,双手接了过去,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冲我笑,反而把我笑得不自在了。
那天的温度是极低的,尽管还是中秋,但我裹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是直哆嗦,她却穿得单薄,倒显得那么坚挺了。她个不高,却很瘦,脸也上灰灰的。
第一次也是上一次和她有交流大约是在十年前了。那天母亲带我出去玩,去哪早已忘却了,只记得在别的楼下看见了她。我不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就是一直盯着她,像她今天中午一样。至于为什么,更像是没有理由的吧。她发现了我,同时发现了我那没有一丝歧视的目光。还是笑,一边笑一边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说:“拾点儿破烂儿。”我是怕生人的,这么一说话,弄得我直往母亲身后退去。相比之下,母亲倒娴熟许多了,和她打了招呼。
昨天是闷热的,故乡的天气总是如此。突然想吃冰糖葫芦,老板跟我说,明天降温多穿点。我似乎总喜欢因为陌生人的善意而欣喜。回家的路上远远就看到了她,让我很惊喜的是,她没有困难到无论什么天气都只穿一样的衣服。我放慢蹬车的步伐,冲她喊着:“大娘,明天降温,记得加衣服啊。”她和上次一样被我吓了一跳,不同的是很快回应了我,还是笑,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笑着跟我说了句:“你也是。”
这么看来,我和她在这十多年的光阴里更像是互换了。可没换给我的是她的那份笑。在第一次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冲我笑,但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看了她的笑会不自在。
她在笑什么?在笑那天能多拾些纸壳,在笑那天能早点回家,在笑能多挣个三两毛钱,在笑我没有直接丢进垃圾桶,还是在笑我给了她尊重。都有可能吧,但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的晚自习我全然没有一点学习的心思,一心只放在这个让我觉得有些怪的女人身上。我的心为什么会因为她的笑而有所波动,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就像杨绛先生在《老王》里写的“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后来再遇见她的时候,她多了一辆黄色的小推车。很破旧,可能是她从哪里捡到的吧,漆零零碎碎地掉了许多。车是和她一般高的,上面堆满了纸盒,旁边还挂着一两个塑料瓶。风一吹,瓶子碰着车把叮叮当当的响,是她在告诉我她的近况。
2023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