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迷魂香

“这银炭一直是你在负责领取?”容远又检查了李卫刚拿来的那筐银炭,果然也发现有迷魂香。

李卫此时已经从水月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他盯了银炭这么久,知道问题必是出在这上面,连忙跪下道:“自天寒后银炭一直是奴才去炭房领取,但奴才对天发誓,绝没有动过任何手脚,更不曾意图加害主子,请主子和徐太医明鉴!”

“起来。”凌若不堪久站,拢手于袖在花梨木椅中坐下声音虚弱地道:“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自不会怀疑你,你且仔细想一想,每回去领炭的时候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李卫低头想了很久方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奴才不知道这算不算怪异,炭房的小厮王保与奴才有点过节,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数年前他和几个小厮躲在一起赌牌的时候被奴才看到,说了他们几句,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李  福晋知道了,罚了王保一个月的例钱,王保以为是奴才告的密,所以自此之后对奴才少有言语,可是这些天在炭房里碰到的时候,他竟主动跟奴才说话,态度甚是热情,有说有笑的,还捡最好的银炭给奴才装好带回来。奴才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所以也没在意。”

在容远指出炭有问题后,早有人取水来将之浇灭,虽然屋中暖意不在,但困扰凌若许久的鬼影却真的没有再出现过,令她的精神有所好转,想起事来也没那么累,略略一想道:“几句争执而已他却可以记上数年不忘,可见王保并非一个心胸宽阔之人,既如此,又怎可能突然释怀与你重修旧好?要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奴才疏忽,幸好这次有徐太医,否则奴才害了主子尚且不知,请主子责罚!”李卫连忙跪下请罪,神色懊恼不已。

“与其请罪倒不如将功赎罪来得更好些。”凌若瞟了他一眼转向容远道:“徐太医以为呢?”

“迷魂香材料繁多,制作复杂,绝不是一个下人所能做到的,况且福晋与王保并无过节,所以微臣猜测王保只是一个服从命令者,在他背后必然有一个主使者,唯有找出这个主使者福晋才能真正安枕无忧。”

凌若举袖掩口微微一笑道:“徐太医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王保还有……他身后的大鱼。”

容完将一张刚写完墨迹尚未干透的方子递给水月,“福晋这些日子被迷魂香所扰,心神损耗巨大,这张方子有助于福晋调养身子,微臣在太医院尚有事,先行告退。”

“今日这事多谢徐太医了,凌若铭感于心,墨玉,替我送徐太医出去。”她颔首,目光在掠过容远沉静温和的脸庞时有一丝感动在其中,他永远是这世间最在乎自己的人,没有之一。

待容远走后,凌若立刻唤过李卫,命他设法打探王保的情况,李卫动作很快,夜幕还未降临时便已经打听到了大致情况。王保是一个赌徒,尚不曾娶妻,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在家中种田,听说与弟弟感情极好。他与前些天被杖毙的小四关系匪浅,小四死后他还偷偷摸摸去祭奠过。

“赌徒之间也会有情义吗?”凌若对此嗤笑一声对李卫道:“去把王保叫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李卫迟疑了一下道:“现在传王保您不怕打草惊蛇,惊跑了他身后那条大鱼?”

凌若站在窗前仰头看着犹如巨网的夜幕从天边缓缓垂落,细碎的发丝与流苏一道在将落未落的夜幕中飞舞,“我就是要来个引蛇出洞,你只管去传就是了。”

见凌若不欲多说,李卫识相地闭上了嘴巴,答应一声后快步离去,不多时,他领了一个三十出头蓄着短须的人进来。

“启禀主子,王保来了。”李卫话音刚落王保立刻打了个千儿恭谨地道:“奴才给凌福晋请安,凌福晋吉祥。”

“起来吧。”凌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忍着心中的厌恶徐徐道:“你在府中多少年了?”

刚进来时王保眼珠子便悄悄转了一圈,发现这么冷的天屋中竟没有燃炭,本就有些不安的心越发往下沉,忐忑不安地道:“回凌福晋的话,奴才十九岁进府,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凌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扶着墨玉的手起身踱至他身前,“那就是说贝勒府刚开牙建府时你就已经在了,算是府中的老人了,如今又任着炭房管事一职。既如此,当更加明白身为奴才的本份。”说到此处声音骤然一冷,厉声道:“为何你竟敢如此敢大妄为做出谋害主子之事?”

王保脸色一变双腿微微发抖,但仍强自镇定道:“奴才不知道福晋此话是何意?”

“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凌若朝李卫撇撇嘴,后者立刻会意地从角落中搬出那筐未动过的银炭,“哗”的一声悉数倒在王保面前,王保的脸色在看到那筐银炭时骤然变得灰白,哆嗦不止,连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乌有,事情必然已经败露无疑。

果然,李卫怒气冲冲地将空筐往地上一砸,用力攥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低吼道:“王保,你好大的胆子,敢竟在银炭中混入迷魂香陷害我家主子,害得我家主子以为冤鬼缠身,夜夜不能安枕,你可知这是死罪!”他只要想到自己的一时大意害主子受了这么多苦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迷魂香什么的更是连听都没听过,你们不要胡乱冤枉我!”王保大声否认,但慌乱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一切。

“冤枉你?很好。”凌若无声的一笑,素手抚过垂落颊边的珠络道:“小卫子,去将此事禀报贝勒爷,就说我已经抓到令我噩梦缠身的那只鬼,想来贝勒爷一定会很有兴趣的,你说贝勒爷会怎么处置他呢?”

李卫咧嘴露出雪白森寒的牙齿,“奴才听说刑律中有一种刑罚名为凌迟,用渔网将人紧紧网起来,然后用小刀一片片割下露在渔网外的皮肤,据说有人足足被割了一千多刀熬了十余天才死。”

“不要!”王保胆子本就不大,如今被李卫这么一吓顿时肝胆俱裂,扑到凌若脚边涕泪横流地叩头不止,“凌福晋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还有下次?”这一句话问得王保大气都不敢喘,只一昧叩头求饶,待其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后,凌若方弯下腰,一双铗长幽深的双眸幽幽盯着王保,“你想活命吗?”

王保连忙点头,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该贪那点银子,现在怕是连小命都要没了,都怪上次那群人,若非他们赢得太狠,自己与小四又何须铤而走险,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想活命的话就告诉我究竟是让你下药害我。”凌若握着手中的暖炉沉声问,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屋檐上“叮叮”作响。

“我……我不知道。”王保缩了缩脖子神色不安地回答。

凌若知道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当下命李卫去请胤禛来,见李卫真的要走,王保吓得几乎跳起来,连滚带爬拉住李卫的衣角忙不迭地道:“我说!我说!”他真的怕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凌迟之刑。

“是……是瓜尔佳福晋!”王保咬牙吐出这个名字,“小四死后第二天,我想起他说还有三十两银子藏在床底下,便起了贪念想先拿来应应急还些赌债,哪知恰好被云福晋看到了,她说只要我肯替她办事,今日之事她就当没看到,甚至可以再给我一百两银子,这样一来我不止能还清赌债,还可以有余钱娶一房媳妇,奴才当时也是走投无路,所以就答应了。之后她交给奴才一包香粉,让奴才混在银炭当中,只要净思居来取炭,便给他们混了香粉的炭,至于这是什么香,奴才是真不知道,求福晋大人有大量,饶过奴才一条狗命!”

对于王保吐出瓜尔佳氏这几个字凌若并不意外,自清音阁一事后她就知道瓜尔佳氏绝非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其实能在这王府中生存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简单易与之辈,唯一的意外就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又动手。

“瓜尔佳氏!”凌若嘴角微微扬起,有森然的恨意在眼底跳跃,她步步紧逼,若一昧退让,只会令自己连最后的立足余地都没有。

“王保,我可以保住你性命,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得在贝勒爷面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否则必让你受尽千刀万剐之苦。”她言,不容置疑。

王保忙不迭点头,于他来说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紧的,何况他本就是受银钱所惑,对瓜尔佳氏并无半点忠心。此刻胤禛尚未回来便先在将他带下去后,凌若睨了一眼水秀他们刚摆上桌的晚膳摇头道:“撤下去吧,我不想吃”

墨玉盛了一碗珍珠西米露小声道:“主子今儿个一天都没用过什么东西,纵然再没胃口为了身子也得吃些东西,何况待会儿还得喝徐太医开的药呢,空腹可怎么行。”

凌若放下手中已经有些凉的暖手炉接过白瓷小碗,徐徐舀了一勺在雪白椰奶中若隐若现晶莹若珍珠的西米在嘴里,明明是甜的,但吃起来却索然无味,垂眸轻轻道:“虎无伤人意,人却有害虎意。想要平平静静在此度过一生,在这府中比登天还难。”

“这本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卫将窗子关起来以免风雨吹进来,“只是受宠就一定会受人嫉妒,心慈手软只会害了自己,主子该早些习惯才是。”

凌若叹了口气再不说话,勉强将一碗椰香西米露吃完后她拭一拭手起身道:“走,咱们去见一见这位云福晋。”

悦锦阁是瓜尔佳氏的居处,此刻她刚用过晚膳,正在喝茶,听到下人禀报说凌若求见时愣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她与凌若自在清音阁之后可说是撕破了脸,她怎会突然到自己这里来,还是夜间下雨时分,唤过贴身侍女从意,“你去看看王保可在炭房,若不在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如意退下后不久,瓜尔佳氏迎上了正缓步走进来的凌若,亲热地挽了她手臂含笑道:“外面风大雨大的妹妹怎么说来就来,真是稀客,快请坐,从祥看茶。”

凌若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同笑道:“入府多日一直不曾来拜访过姐姐,实在惭愧,还忘姐姐见谅。”

瓜尔佳氏恍若未觉,打量了凌若一眼道:“听闻妹妹近日被鬼神所拢,终日寝食难安,精神不佳,眼下看来却是一切尚好,看来只是谣传而已。”

凌若解下略有些湿意的披风递给随侍在侧的李卫扬眉道:“姐姐不是素来相信鬼神吗?怎么现在也觉得是谣传了吗?”

“我只是觉得妹妹福泽深厚,鬼神纵是见了也当避退才是,怎敢惊拢。”瓜尔佳氏是南方女子,有着京中女子少有的婉约,在珠玉玲珑下容色更添清丽,似一朵临水之花娴静优雅,偏偏这是一朵见血封喉的毒花。

“姐姐若是真相信鬼神的话,便当谨记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凌若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就等报应来了再说。”瓜尔佳氏不以为然地道。

从祥很快便沏了茶来,双手奉予刚刚扶椅坐下的凌若,恭谨地道:“凌福晋请用茶。”

“好香。”凌若揭开茶盖微微一嗅轻笑道,“姐姐的茶好香啊,不知里面加了什么?”

“妹妹这话问的可真奇怪,茶水里自然是加茶叶了,还能有什么?”瓜尔佳氏脸上一派笑意,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定会以为她们是极要好的姐妹。

凌若目光一转,似漫不经心地道:“譬如……迷魂香。”

瓜尔佳氏心里一凛,暗道她果然是为此而来,可惜了……若能再多些日子,以迷魂香的功效,钮祜禄氏纵然不死也要落个半疯的下场。

“妹妹今日的话姐姐当真是一句都听不懂,迷魂香又是什么东西?”她故做不解地道。

凌若将一口未动的茶盏往桌上一放,目光幽幽若古井,沉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姐姐指使王保将迷魂香混在银炭当中的事我已经一清二楚,我今日来是想问姐姐一句,我自问入府以来并不曾得罪过姐姐,为何姐姐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

瓜尔佳氏吃吃一笑,自瓶中取一枝蝴蝶兰在鼻尖闭目轻嗅,“妹妹,我这做姐姐的奉劝你一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何曾有害过你。”

“王保已经一切都招了,只要将他与那些掺了迷魂香的银炭往贝勒爷面前一送,姐姐你纵是说得舌绽莲花也无用。”

“既如此你又何必来这一趟?”花香徐徐安抚着瓜尔佳氏沉静表情下略微急燥的心情,眼睛不自觉地瞟向门口,从意什么时候能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