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严谨的卖身契

陈义的肖像画说不上有多少艺术性,不过胜在画得很像。在这方面,不敢说举国无双,举“京”无双是绝对当得起的。

最近一两个月,看过新通缉画像的老百姓印象深刻,没见过的人,也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个大概。

大家都感慨,和新式画像相比,以前的老式通缉画像就是在开玩笑——连通缉令都画都不像,如何抓捕逃犯呢?

李若兰在陪酒时,从客人嘴里听过多次议论,所以几幅画一出,立即猜到陈义的身份。

陈义见穿了帮,只好无奈摘下面罩,以真面目示人。

李若兰道:“好俊的后生,怎么平日凶巴巴的。奴家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还以为……你长得像张飞、李逵般凶神恶煞嘞……”

陈义无奈地摇头,眼前这个女人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了。

然而,无论钱员外、谢广元,还是眼前的李若兰,都只知道梁乐户住在北城,不知道在哪条街,哪条巷。

至于梁乐户的本名叫什么,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从荒宅出来后,陈义便回西城分署翻了一遍卷宗,从中找出几个涉及北城的旧案。

之后,他便借办案的名义,每日前往北城走访。

一来,继续完成骆养性反复催促的,重画通缉令的任务;二来,在市井中打听,有哪些乐户姓梁。

他原本以为,梁乐户能花几十两买下李凤儿,怎么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哪知一连找了好几天,连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这日,陈义又到荒宅送东西。

李若兰听到寻访不顺利,便提醒他,乐户身份低贱,一般不会不会到处去说。姓梁的靠本事发了迹,更会尽量掩饰,不会到处宣扬自己是乐户出身。

所以,在市井间打听,无异于缘木求鱼,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反之,乐户发迹多半和青楼或梨园行有关,去那些地方打听,必定事半功倍。

陈义听完提醒,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哪里不知在市井中找人很难,只是上次去丽春院,没亮身份都被认了出来。如今再以西城锦衣卫的身份去北城青楼打听,恐怕没过两天,就会被神通广大的王奎得知。

上次,骆养性帮忙挡下举报,是因为陈义所画的通缉令确实管用。才一个月,便帮西城抓到两宗陈年旧案的逃犯。

骆养性受到了嘉奖,才对陈义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如果才隔了几天,又再次招惹到王奎,就显得很不识抬举了。

以客人身份去打听相对安全一些,不过逛一次青楼,至少几两银子开销,他哪里花得起。

李若兰道:“奴家这几年攒了一些钱,不过……都藏在丽春院的房间里。想来,肯定被老鸨翻出来吞掉了。要不然,陈大人拿去使……”

陈义没好气道:“老子怎能花女人的钱去嫖,那不成小白脸了吗?”

李若兰笑得前俯后仰,又想起荒宅之中不能喧哗,连忙捂住嘴巴,眼泪都憋了出来。

直到对方忍不住要发怒,她才强忍笑意停了下来,接着道:“其实想找到梁乐户,奴家倒有一个省力的法子。”

陈义埋怨道:“有办法,你不早说?累得老子忙白活了好几天。”

李若兰温顺地躬身致歉:“奴家也是刚刚才想起来,陈大人莫怪。”

接着,她不再卖关子,讲起一个找到所有买家、卖家的捷径。

按大明律例,普通人是不可以买卖良人为奴婢的。即使两厢情愿,也要用义男、义女的名义交易。

所以,良人即使卖身为奴婢、仆人,但在名义上,都是主家的义子义女。

几乎所有奴仆都会随主家姓,就是这个原因。

只有一个例外,即良人卖到青楼为妓,会写得非常清楚明白。

所谓的“青楼赎身”,就是客人从老鸨手里把人买过来。主家变了,但被赎身的人仍然不是良人,奴婢的身份永远不会变。

每次转手,都会在原始卖身契后面,附上一份新的凭据。如此,才能向官府证明不是私自出逃的奴婢。

否则,官府一旦知晓,便可以抓回去送入教坊司,重新成为官妓。

所以,无论多少手,原始文书及几次交易凭据都会保留,随着交易流转到最终买家手里。

李凤儿的最后买家是谢茂才,卖身契一定在谢家,且在人死之前,绝不会销毁。

陈义从来没有买卖过奴婢,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而像李若兰这样的人,日夜奢望哪天有人为自己赎身,自然了解得比谁都清楚。

陈义听完,感慨青楼女子想脱身真不容易,然后一拍脑袋,又跳了起来。

“糟了!李凤儿就在今天入棺……我得赶紧去趟南城。”

……

从荒宅出来,陈义顾不得路人侧目,加快脚步往谢家赶。

路上不断祈祷,祈祷谢广元千万不要多事。

人死之前,谢家肯定不会销毁卖身契,人死之后,就很不好说了。

万一谢广元觉得,死后继母还要向阎罗王证明身份……

他从荒宅出来时已近黄昏,一路向宣武门急奔。所幸他年轻脚步快,终于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内城。

出城之后,又转向东行,赶往外城东北角的牛尾胡同。

关城门就代表即将宵禁,还好已经出了城门便不怕。他有锦衣卫腰牌,以办案的名义可以畅通无阻。

紧赶慢赶,终于在二更时分看到了崇北坊的牌坊。

然而,此时陈义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一看,领头骑手身穿锦衣卫官服,正是南城管带百户毕卫宁。

“毕大人!”

毕卫宁听到呼喊,连忙勒马停下。

“咦,陈义?……这么晚,你怎么跑南城来了?”

“大人见笑,卑职左思右想,觉得画像还不太对,便过来看看……”

“不用画了。谢有福找到了。”

陈义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他在哪儿?卑职倒想见见这个弑杀主母的恶仆。”

毕卫宁叹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半天,他竟一直在崇北坊……那谁,给陈义腾出一匹马。”

回头又招呼陈义:“一起走吧,咱们正要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