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性格决定命运

武则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最信任的大臣，不是狄仁杰，而是李昭德，但李昭德的结局不太好。政治史研究中很多重要的因素没法度量，比如关系、心态、性格等。李昭德之死就跟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人并非完全理性，在政治起伏中，一个人的性格，影响着他的命运。

李昭德是长安县人，与狄仁杰一样是官宦子弟，以明经入仕。李昭德的父亲李乾祐在贞观年间一直做到御史大夫，因与褚遂良不和而被贬为刺史。李乾祐虽然身在外地，仍然伺探朝廷动向，“既典外郡，与令史结友，书疏往返，令伺朝廷之事”[1]，不久被友人告发，流放爱州（辖境约今越南清化）；之后又获得机会，担任桂州都督、司刑太常伯，但后来再次不慎丢官。当时李乾祐想举荐京兆府功曹参军崔擢担任尚书郎，事情没有成，他却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崔擢。后来崔擢犯了罪，为了赎罪就举发李乾祐“泄禁中语”[2]。在唐朝，大臣把跟皇帝讨论事情的情形泄漏出去属于严重违规，“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3]，于是李乾祐再次被免官，很快就死了。

李昭德是李乾祐的庶子，跟他父亲一样，李昭德非常能干，但性格刚直，盛气凌人。他少时考中了明经科，不断升迁至凤阁侍郎，长寿二年（693），又担任凤阁鸾台平章事，不久又加检校内史，成为宰相。长寿年间，洛阳改建文昌台、定鼎、上东诸城门以及外郭城，这些都由李昭德主持设计，获得当时人的赞誉。在洛阳天津桥以东，立德坊西南隅，本来有中桥及利涉桥供行人车马通行。高宗上元年间，当时的司农卿韦机为了便民把中桥挪去了安众坊左街，对着长夏门，利涉桥被废弃，因此节省了很多钱。但是新的中桥每年都被洛水冲刷，需要不断修葺。李昭德发明了在水中堆积尖形石桥墩分流水势的方法，从此以后新的中桥再没有损坏。

李昭德是坚定的拥李派，始终站在阻挡武承嗣当皇太子的第一线，多次挫败武承嗣争储的计划。延载初年，凤阁舍人张嘉福撺掇洛阳人王庆之，带着轻薄恶少数百人进宫请愿，要求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武则天不答应，王庆之一伙人固请不已。武则天让李昭德处理，李昭德居然杖杀王庆之，驱散了请愿者。

当时吏治混乱，甚至进献祥瑞就能获得官职。有人在洛水中找到带有红色斑点的白石头，就当祥瑞进献朝廷。宰相们诘问他，他回答说：“这块石头是一片赤心，所以来献。”李昭德呵斥他：“这块石头一片赤心，洛水中其他的石头难道都是反贼吗？”左右皆笑。

在当时的恐怖政治中，有好几个酷吏被李昭德打倒。来俊臣、侯思止等滥用刑法，诬陷忠良，李昭德毫不留情，经常向武则天上奏他们的恶行，来俊臣及其党羽稍有收敛。来俊臣曾抛弃故妻，转娶太原王庆诜的女儿，侯思止也奏请娶世家大族赵郡李自挹的女儿。武则天让政事堂商量。李昭德拍着手对诸位宰相说：“大可笑！往年俊臣贼劫王庆诜女，已大辱国。今日此奴又请索李自挹女，无乃复辱国耶！”随后李昭德扣下了侯思止的奏章，坚决拒绝了他的请求。侯思止后来被李昭德找借口抓捕处决。

但李昭德也因为专权用事，被朝臣所憎恶。有个做过鲁王府功曹参军的丘愔上书告发他：

自长寿已来，厌怠细政，委任昭德，使掌机权。然其虽干济小才，不堪军国大用。直以性好凌轹，气负刚强，盲聋下人，刍狗同列，刻薄庆赏，矫枉宪章，国家所赖者微，所妨者大。[4]

丘愔攻击李昭德专权且飞扬跋扈。长上果毅邓注作有《硕论》数千字，专门详述李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逢弘敏把这篇文字上奏给武则天。三人成虎，武则天开始对李昭德感到厌恶，对纳言姚璹说：“昭德身为内史，备荷殊荣，诚如所言，实负于国。”[5]延载初年，李昭德被贬为钦州南宾县尉，数日后，又命免死配流。过了不久，武则天又把他召了回来，拜监察御史。

李昭德得罪了很多人，更跟来俊臣势同水火。来俊臣诬陷李昭德逆谋，李昭德因此下狱，不久来俊臣也被捕入狱，来、李二人同日被杀。行刑当日洛阳下起了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庆俊臣也”，并且说：“今日天雨，可谓一悲一喜矣。”[6]《旧唐书》给予李昭德这样的评价：

若使昭德用谦御下，以柔守刚，不恃专权，常能寡过，则复皇嗣而非晚，保臣节而必终。盖由道乏弘持，器难苞贮，纯刚是失，卷智不全。所以丘愔抗陈，邓注深论，瓦解而固难收拾，风摧而岂易扶持。自取诛夷，人谁怨怼？[7]

如果李昭德能够身段柔软一点，不那么盛气凌人，能够经常反思自己的作为，那么他可能会有好一点的结局。但是他的性格太过于刚愎，最后自取灭亡，又怪得了谁呢？

武则天时期的重要宰相还有娄师德。娄师德字宗仁，郑州原武人。他进士及第，担任江都县尉，后来主要在军队系统工作。高宗上元初年，吐蕃盗扰边境，唐军战败，娄师德临危受命出使吐蕃，跟吐蕃达成协议，后来朝廷招募猛士讨伐吐蕃，娄师德自告奋勇前去应诏，后随军出征立下战功，升任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并知营田事。他曾与吐蕃战于白水涧（今新疆达坂城附近），八遇八克，取得战功。

武则天上台后拔擢了娄师德，授左金吾将军，检校丰州都督。他率军屯田，积谷数百万，武则天专门降书来褒奖。长寿元年（692），武则天把娄师德召入洛阳，任命他担任夏官侍郎，判尚书事（即兵部侍郎，主持兵部全面工作），后来晋升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跟李昭德同一年升任宰相。他主要负责军事，有一次打了败仗被贬（证圣年间被贬为原州员外司马），后来还是被武则天召回当宰相。圣历三年（700），突厥入寇，他担任检校并州长史、天兵军大总管。当年九月，娄师德死在军中，时年七十岁。

狄仁杰、李昭德、娄师德的仕途轨迹是不一样的，但是三人都有一技之长：狄仁杰善断案，李昭德善于工程建设，娄师德善于打仗、屯田和外交。三人性格也迥异：狄仁杰刚柔相济，李昭德盛气凌人，娄师德温和谦逊。

史料记载娄师德身长八尺，方口厚唇，深沉有度量，别人跟他吵架，他也不生气。娄师德曾与李昭德同行，因为长得比较胖，走不快。李昭德嫌弃地说：“真是被你这乡巴佬拖累了。”娄师德笑着回答：“我不是乡巴佬，谁是乡巴佬呢？”他的弟弟要去代州上任，临走之前向他请教为官之道，他教弟弟忍让处事。弟曰：“人有唾面，洁之乃已。”师德曰：“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8]这就是成语“唾面自干”的由来。

最初是娄师德举荐狄仁杰。等到狄仁杰当了宰相之后，处处排挤娄师德。连武则天也看不下去，就问狄仁杰：“娄师德贤明吗？”狄仁杰回答：“带兵打仗谨慎保守，是不是贤就不知道了。”武则天又问：“娄师德知人善任吗？”狄仁杰回答：“我跟他同事，从来没听说他知人善任。”武则天表示你就是他举荐的啊，又拿出娄师德当时举荐的奏疏给狄仁杰看。狄仁杰很惭愧，感叹道：“娄公盛德，我为所容乃不知，吾不逮远矣！”[9]史书这样评价娄师德：

总边要、为将相者三十年，恭勤朴忠，心无适莫，方酷吏残鸷，人多不免，独能以功名始终，与郝处俊相亚，世之言长者，称娄、郝。……师德宽厚，其能以功名始终者，盖近乎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者邪！[10]

当时政治环境那么恶劣，酷吏横行，很多官员都不能幸免，娄师德却始终没有遭到迫害，是因为他宽厚。“勇于不敢则活者”——勇往直前总有精疲力竭的一天，进退有度，才是生存之道。甚至有的时候，要“勇于不敢”，才能够生存下来。

[1] 《旧唐书》卷 87《李昭德传》，第 2854 页。

[2] 参看《旧唐书》卷 87《李昭德传》，第 2854 页。

[3] 《周易正义》卷 7《系辞上》，《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第 165 页。

[4] 《旧唐书》卷 87《李昭德传》，第 2856 页。

[5] 《旧唐书》卷 87《李昭德传》，第 2857 页。

[6] 《旧唐书》卷 87《李昭德传》，第 2857 页。

[7] 《旧唐书》卷 87《李昭德传》，第 2858—2859 页。

[8] 《新唐书》卷 108《娄师德传》，第 4093 页。

[9] 《新唐书》卷 108《娄师德传》，第 4093 页。

[10] 《新唐书》卷 108《娄师德传》，第 4093—409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