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学中文

曼努埃尔在阳台上抽完一斗烟，他走进客厅的时候，身上散发着烟味。

“爸爸，烟的味道真好闻！”阿娜说。

曼努埃尔笑呵呵地说：“是啊，烟丝的味道确实很香！不过，烟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为什么爸爸还要抽烟？”阿娜问。

曼努埃尔答非所问地说：“烟斗是口腔烟，烟只抽到嘴里就吐出来了，不吸进肺里去的。”

玛丽亚说：“抽烟反正就是不好，所以我戒了，不抽了！”

阿娜觉得很奇怪，难道玛丽亚以前是抽烟的吗？

她看着妈妈，盯着妈妈的脸看，想象她薄薄的嘴唇上，是怎样叼着一支香烟，然后，青色的烟，又是怎样从她的嘴里和鼻孔里冒出来。

玛丽亚说：“你干吗盯着我看？”

阿娜说：“因为妈妈好看！”

玛丽亚像男人一样大笑起来，说：“可是我有点老了，不是吗？”

曼努埃尔说：“你的魅力依然如从前！”

玛丽亚狂笑起来，说：“你们这样夸我，我真想永远活着！”

“所以你戒烟是对的！”曼努埃尔说。

玛丽亚说：“我终于戒了烟！要知道，我的工作真不适合抽烟。”

阿娜拿过爸爸手上的烟斗，她闻到了烟草浓郁的香味。

烟斗还是热的，阿娜将它握在手心里，说：“好暖和！”

曼努埃尔把烟斗从阿娜手上拿回去，他把它叼到嘴上，空吸了两口。

他很郑重地对阿娜说：“亲爱的阿娜，我要对你说一件事。”

爸爸严肃的表情让阿娜有些不安，什么事呀？

“我想让你学中文，上中文学校！”曼努埃尔说。

“那，那不上现在的学校了吗？”阿娜觉得太突然了，她有点惶恐。

如果爸爸肯定地说，是的，不上现在的学校了，要转去一所中文学校上学，那她可能会反对，她要对爸爸说：“不，我不！”

曼努埃尔说：“不，不是的，只是每星期六，去中文学校上几节课。”

阿娜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是不愿意转学的，她不想离开现在的学校。

玛丽亚惊异地说：“学中文？为什么要学中文？”

曼努埃尔说：“她是中国人，怎么能不懂中文呢？”

玛丽亚说：“可她现在是西班牙人，已经不是中国人了！”

曼努埃尔把烟斗放到茶几上，说：“等阿娜长大了，她也许会回去，回到中国去，那她就应该懂中文。”

玛丽亚吃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会儿看看曼努埃尔，一会儿看看阿娜，好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我不会回中国的！”阿娜说。

曼努埃尔把他健壮的身体埋进沙发里，说：“我是说如果，如果而已。”

玛丽亚摘下丈夫叼在嘴上的空烟斗，说：“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曼努埃尔动了动身子，整个沙发都动了一下。他微笑着说：“我知道，亲爱的，你想什么我知道。”

妈妈心里想什么呢？阿娜不知道。爸爸要阿娜学中文，玛丽亚为什么如此吃惊？难道她不愿意阿娜学习中文吗？很不愿意吗？那又是为什么呢？

玛丽亚的脸上，确实除了惊异之外，还有一点惊恐，还有失落与不安。

她这样子，看上去很苍老，薄薄的皮肤有点起皱，还散布着点点咖啡颜色的斑。

相比之下，曼努埃尔的脸显得饱满，他的脸上泛着红光。

阿娜突然觉得妈妈有点可怜。为什么可怜，她也不知道。不只是她的瘦弱，也不只是她看上去憔悴吧。她苍白干瘪的外表之下，有一种特别脆弱的东西，好像在悄悄地枯萎。

“你不会失去阿娜的，我们不会失去她的！”曼努埃尔对玛丽亚说。

玛丽亚的手上，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盒烟，她抽出了一支，但是没有点火，而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把它塞回了烟盒里。

曼努埃尔说：“即使，有朝一日，阿娜真的去了中国，我们也并没有失去她！”

玛丽亚激动地说：“那还不是失去吗？”

曼努埃尔说：“她的家还在西班牙，还在这里。”

“要是她不会中文，她就不会去中国！”玛丽亚说。

曼努埃尔拿走了玛丽亚手上的烟盒，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他绕着沙发走了一圈，说：“爱孩子，就要让她飞。要做好让她飞的准备，让她能飞得更高更远，这才是父母应该做的。”

他走到玛丽亚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就像你的工作，你每天的工作，你给孩子们的爱，不是为了把他们永远关在幼儿园这么一个狭小的天地里吧？”

阿娜似乎听懂了爸爸的话，也开始明白妈妈的心思了。她的眼里，亮亮地闪着泪光。她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看看妈妈。身材高大的爸爸，瘦弱憔悴的妈妈，在她的泪光里是多么的亲切慈祥。他们对她的爱，她仿佛能够看见。爱本来是透明的，看不见的，但它就像穿窗而入的风一样，因为摇动了窗帘，所以让她能够看到。是的，风是能够被看见的，它能把人心灵的湖面，吹出一圈圈涟漪。

“阿娜，你哭了？”玛丽亚说。

本来还只是眼里含着泪，妈妈这么一问，阿娜就正式哭了起来。眼泪唰唰地往下落。

玛丽亚抱住阿娜，说：“好，我们去学中文，妈妈支持阿娜学！妈妈太自私了，请阿娜原谅！”

玛丽亚还说：“等阿娜学了中文，回家教妈妈。妈妈要跟阿娜学中文！”

阿娜哭得更欢了。玛丽亚也哭了起来。

曼努埃尔耸耸肩膀说：“眼泪真是女人的好伙伴！”

玛丽亚说：“对不起，亲爱的，请原谅！”

曼努埃尔把玛丽亚和阿娜一起抱在怀里，他用很奇怪的沙哑声音说：“怎么，难道我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