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悲哀

新郎今日气色不好,与新娘子并排从院外走到院内。

牧司像春雨后的燕子,掠过青空。而后,他猛地扎进后院的库房,吓得搬彩礼的家丁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礼盒滚落一地。

牧司扬起大袖,屋门随之闭合了。阳光透过雕花门照着他宽阔的背,家丁们只见到一张埋在阴影中的阴鸷的脸,和三千无风自动的白发。

“出声的,一个不留。”牧司在他们尖叫之前开口。

家丁们疯狂后退。

牧司将上百箱彩礼和贺礼胡乱地塞进麻袋中,金子、银子、翡翠、玛瑙、珍珠、珊瑚……

一个家丁溜到了屋门后,在他要开门的一瞬,牧司在黑暗中抬起头,伸手凌空一抓。家丁登时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掐着,拼命梗着脖子,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腾空。

牧司冷哼一声道:“想通风报信,没那么容易。”

家丁的脸涨得通红,双腿在空中使劲地乱蹬,连救命也喊不出。他悲哀地想,早知就不这么冲动了。

哗啦!

门被一把拂尘扫开,一道金光闪来,牧司顿感手被烫伤,松开了他。

老术士将家丁推出屋子,眯眼定睛一看,冷笑:“老朽奉命追踪你这妖孽已有数月,今天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一声令下,无数的年轻术士赶来,将库房团团围住。

老术士修为不浅,牧司不曾见过,但此人身上挂的物件都是他的克星:黑狗血、桃木剑……还有一个形似法器的紫金葫芦。

牧司转身,掏出一锭金子狠狠地砸向库房的墙。轰隆一声,墙破了一个大洞。在老术士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仓皇逃窜。

老术士带着徒子徒孙且战且追,追了大半个无忧城也不松懈。牧司伤痕累累,寻找藏身之处。

他溜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追兵尚有些距离。有了!他想起以前修道的仙人在修行时所练的闭气功法,随意找了些茅草将自己盖上,变回本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仍未有追踪声传来,他才离开。

入夜的无忧城带着倒春寒,负伤的牧司在暗夜中穿梭,心想米饭一定离开了天香楼,便在各个小巷中穿梭,希望能远离老术士。

窄巷的尽头忽然亮起一盏灯。有人手执灯笼立在那儿,梧桐叶在她身后沙沙摇动。

“牧司!”米饭大步奔过来。

牧司呆呆地看着她向自己奔来,心弦猛烈颤了一下,仿佛万家灯火都暗下来了,只有她愿意亮起那盏灯,等着他回家。

妖精无惧苦难和伤痛,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孤独。他仿佛自生下来就被人塞在阴暗的匣子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单调的、悠长的鼻息。

光照亮了他的伤口,米饭吓了一跳,搀扶着他,关切地问:“怎么发呆呢?快点离开这儿!”

米饭没有回他们租下的院子,而是去了牧司也不曾见过的一座旧宅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牧司坐在床上问。

他明明吩咐过,如果他半夜还未回来,就当他死了。

“我不知道原来安今敏那么鸡贼,不找护卫而找术士。我们既然是伙伴,我又怎么能见死不救?”米饭一边查看他的伤口一边道。

“可我随意奔走,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那儿?”

米饭手上的动作一顿:“我也不知道,或许,这是缘分。我觉得你应该在那儿。”

“缘分吗?”牧司回味着这个词,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的词,完美地解释了她的出现。

“谢谢你。”牧司道。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

米饭端了清水为牧司擦拭伤口,擦完了手、脖子和脸,米饭便不再继续了。她把毛巾留给牧司:“身上的伤口你可以自己处理吧?这是药,我出去等你。”

“你为什么不帮我?”牧司诧异地问。

米饭的脸红了,声音低低的:“以后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男未婚女未嫁的,不合适。”

牧司接过热腾腾的毛巾,猛然想起来了,道:“安今敏今日大婚,脸色却不是很好。他不喜欢新娘子。”

米饭愣了一下,没有接话,躲到屋外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她才从外面回来,端着一大盆鸡丝粥。

“你素来贪吃,这些都是给你的,犒劳你。”

牧司连忙将藏的彩礼和贺礼都拿出来:“情况紧急,没有全部抢光,还剩下一些。等我伤好了,再给你全部抢回来。”

“还没喝酒就开始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会的。”

米饭盛了两碗粥:“不必了,其实我们已经拥有很多钱了,若是再以身犯险,反而得不偿失。”

“你安全,就是我安全。”米饭总结道。

接下来几日,米饭上街打探了一番,一回到小屋便告诉牧司:“原来安今敏请的是一个叫作玉玄的老术士,无忧城法华观的知名术士,今年有五十七八岁了,经验丰富。”

“他修为甚高,我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一个糟老头子,怕什么!或许他斩妖除魔的能力很强,但是对付普通人就缺心眼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给你报仇的。”

牧司皱眉,他知道玉玄有多难对付。普通的妖怪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的剑术又精妙,寻常武夫别说伤他,都未必能够近他的身。

“不如我们离开无忧城,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牧司建议道。

米饭的脸上没了笑意,她本能地反感牧司说这种话,眉头微微皱起:“牧司,我不可能随你离开无忧城。如果你害怕,自己走好了。”

米饭藏着很多秘密,牧司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你说我们是朋友,难道不应该一直在一起?”

“你误解了朋友的意思。君子之交也是一种交友的方式。”

“我不懂。”

“你是不懂,你有太多不懂!”

“我从来没有违背你的意思,可是你总是隐藏自己。我只能看到你在面纱之后的小半张脸,想看到更多,就不能了。”

“你不需要因为我变得不像你自己。”米饭摔门而出。

他们相处一年多,第一次翻脸。牧司感到莫大的悲哀,原来他不是被爱的,他若是提出了要求,就会失去米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