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程鹿被一阵争吵声惊醒。
这一晚上睡的格外安心，翻身下床，将床单被子整理一遍。
书桌上摆着一个洗脸盆，清水涟漪。
床脚的地上，放着昨天买的礼物。
昨天苏可念帮着拿进来，少女没有多问，而程鹿也忘了给他们。
“待会儿给他们吧。”程鹿心中想着，出了门，往堂屋去。
“把锅架起来。”
“师傅，明天有什么大菜啊？”
院子里已经摆下了不少物件，院子里落了些雨水，三姨昨天说的铁棚也安好了。
家宴的厨子在那边指挥，处理食材。
几张大木板上摆放着整齐的铁碗，三口大铁锅在院子里架起，红彤彤的火焰从漆黑的煤炭中燃起。
这时候村里还没有人奢侈到用煤气做饭，大部分都蜂窝煤。
村里几个中年妇女和老人不请自来在院子里帮忙，几个不大不小的孩子趴在红色塑料凳子上嗑瓜子。
老人们看到程鹿，不由惊异的打量着，“这就是蜀葵的儿吧？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她小时候。”
程鹿挥了挥手算打了声招呼，想了想回房里翻出几盒中华，散发了起来。
这是母亲的葬礼，人情往来，招呼人本就是他的事情。
院子里的众人接过烟，旁人介绍才知道这个男孩的事情，不由纷纷感叹程鹿的成熟作风。
“哟，中华啊，好烟呢。”
做菜的厨子咧嘴一笑，把烟别在耳朵上。
因为他不抽烟，所以几盒烟全散了，程鹿便自顾自的离开。
堂屋的门关着，里面烟雾缭绕，圆桌上坐了五六个亲戚在商量丧事。
大舅二舅三姨，还有三个不认识的远方亲戚，商量的还是，这事该怎么办，怎么办得才好。
程鹿昨晚上听了个大概，08年的小县城生活水平不高，工资也就两千多不到，所以办丧事一下子拿出个两万相当艰难，大概是想着每家凑一点。
不过程鹿也没准备让他们来出，他又是不没钱。
况且这些人帮着操心，程鹿理应好生招呼着。
于是程鹿推开门进屋，屋里的烟雾让他掩鼻。
众人看向忽如其来的程鹿，眼中惊异。
大舅给众人介绍，同时也将几个亲戚介绍给程鹿。
“这是蜀葵的儿子程鹿，大家都认认，免得在外边遇见了还不认识。”
程鹿一一喊人，气氛算是缓和几分。
程鹿坐下来开门见山，表情平静的问，“几位长辈刚才在吵什么？钱的事情不用大家操心，我母亲的事你们操办着，哪能还让你们来出钱，这不是折煞我了嘛，让外人听去了该说我不懂事了。”
话说得成熟实在，谁也挑不出错来。
可这话却令众人脸色一顿，以为是这个流落在外的男孩心有不满。
仔细想想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母亲去世，没爹没妈到着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现在又有一群人为了丧事钱的事情吵起来，难免心中有所芥蒂。
那边一个老太太连忙说，“小孩子说的哪里话，一家人就是要携手共进，有什么困难一起克服，老苏家能走到现在靠的就是团结，大家出钱出力，不还是为了哪天自家有难，八家支援。”
“姨婆这话说的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相互帮忙嘛。”大舅看了眼程鹿给了一个安抚的神色。
程鹿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本来我没打算让你们出的，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骨灰送回来下葬是我妈的遗愿，这钱是早就准备好，若是差钱，就直说，我这里还有。”
“那就好，那就好。”
此言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大家家里不富裕，别说四五千了，一两千拿出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说的什么话，用你一个孩子的钱干什么！”
大舅不悦的驳斥道，在座都是小妹的亲戚，怎么能把心思打在一个孩子的身上，一点脸面都不讲。
接着说道：“而且这孩子现在无父无母，就算手上有些钱来办丧事，但是办完之后怎么办？
喝西北风啊！
今天要打商量的事不仅仅是小妹下葬的事情，还有程鹿这孩子日后的安排。
十五六岁，现在还是读高中的年纪，自然不能轻易浪费，而且现在正好是暑假，还能找找关系操作一下走后门上学。
要是开了学就不好办了，现在距离开学没几天了，抓紧时间办。”
几个应和程鹿的亲戚听了这话，顿时脸上羞燥不已。
三姨苏红云换了件白衬衣，身边的姨夫李景俊四十多岁，身材瘦瘦的。
姨夫李景俊打趣道，“你这个外甥长得是真好看，长大了肯定是个花美男。”
他昨天下班晚，来的时候还叫上了安装棚子的，花了些时间，来了都九十点了，因此没见到。
现在看到程鹿的容貌气度，果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气质高雅。
“那当然老苏家没一个差的。”三姨哼了声，语气颇为自豪。
姨夫：“这孩子丧事办完应该就不走了吧，看老大的意思是要留在家里上学？”
三姨：“怎么你打算把他接过来养着？别忘了过两年自豪就要上高中了，你那点工资还养的起？”
侄子是侄子，儿子是儿子，二者不可相提并论，混为一谈。
姨夫：“你不懂，我问你，他现在是什么国籍？”
三姨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问题，“应该是德国国籍吧。”
这时姨婆点点头，开口发话了，“钱是小事，凑一凑就是了，主要还是上学的事情，沅峰你在魔都当校长，你说说你外甥上学的事情怎么搞。”
一旁的二舅斯文白净，颇为英俊，身边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这一家子刚才一直没有做声，就只是听着。
程鹿心中门清，魔都的中产阶级嘛，活钱没有，问就是身价百万。
而且你别想占她的便宜，她不占你的便宜就是好的。
前世家中就有这样的亲戚，几提酸奶，不要的破衣服就能换走爷爷奶奶的几大袋子的菜，还有土鸡蛋，他们倒还觉得自己亏了。
二舅被忽然点名，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温和的笑了笑说，“上学的事情最好还是趁现在暑假办了，要是在魔都……”
二舅被身旁妆容精致的女人用手肘撞了撞，“咳咳，要是在县里上学，我一个同学在一中当主任看能不能进去插班。”
“不能去魔都上学？程鹿现在就在魔都。”大舅眼睛放在苏沅峰身上。
“魔都开销太大，他一个人怎么生活得下去，还是说大哥你打算让这小子来我们家？你女儿要来，你外甥要来，都要来，我们家容不下。”
这时许久没开口说话的二舅母，淡淡的说。
“有你说话的份吗？”
大舅一拍桌子，什么时候自家女儿去魔都上大学，成了去她家？
什么逻辑！
“有没有说话的份大哥说了不算，我是不想来的，要不是沅峰求我，我才不来。”女人冷笑一声，随即不再开口。
姨夫端起茶杯悠悠的说道，“我是最看不起某些人那些小九九的，搞得好像有我们这群乡下人亲戚，就欠她的几百万一样，谁稀罕去你什么狗屁魔都。”
他早就看这个趾高气昂，一幅高傲模样的女人不爽了。
而他又是县里的公务员，自然不太在意魔都天龙人的傲慢，“况且你又怎么知道他一个人在魔都生活不下去呢？据我所知小妹给小鹿入的德国国籍吧？”
“什么意思？”二舅母周玫拧着眉问道，德国国籍有什么了不起的，该没钱还是没钱。
“我的意思是你太蠢了，程鹿现在是孤儿，在德国属于社会福利救助的对象，据我所知德国联邦政府对孤儿每月发放的救助金高达1500欧，一直发放到工作或者18岁。”姨夫笑呵呵的说道。
这番话令在座的人一愣。
是啊，程鹿在德国出生，入的是德国国籍。
德国公民福利可比夏国多多了。
而且1500欧？
这是多少夏元？
“也就是说小鹿这孩子每个月有着政府救助金就高达一万多夏元。”姨夫拿出计算器计算道。
“什么！一万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众人震惊，要知道就算是崇钦这个直辖市的平均工资也才三千上下。
程鹿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每个月躺着什么也不做，就有一万多？
妈的，国外的月亮圆啊！
“我的妈呀！”
姨婆满脸通红，忽然就觉得这孩子怎么看着跟自己亲孙子一样？
大舅询问的看向程鹿，“真的假的？”
“假的”程鹿无语了都，这群人还真会脑补。
“切！”二舅母周玫翻了翻白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一惊一乍的。
听到程鹿的话，众人也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
“难道是因为夏裔的原因？”三姨夫猜测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单纯的没申请而已，我自己有钱。”
程鹿摆了摆手。
“那怎么不申请，是不是还能在国内也申请，一个月也有几百块钱，不申请你能有多少钱？”
大舅不信，连忙问。
村里就有一个国家帮扶的孤儿，前年还是大队书记带着去走的手续，现在一个月也有八百块呢，这傻孩子一个月一万多还不申请！
“不过你是外国国籍，在国内申请大学还要简单得多，还是小妹考虑周全，要是在国内想要上个好大学还真不容易，好好学习争取上个清华，很简单的。”三姨夫想了想，提醒道。
“其实上学的事情，还有我过生活的事情我都准备好了，所以不用担心我找你们借钱，靠你们救济能救济一生啊？更别说我在你们家常住了，我妈在魔都有朋友安排了，住的好得很。”
程鹿说着瞟了眼周玫，这就是二舅入赘的老婆？对下尖酸刻薄，对上恐怕就是阿谀奉承了，还不如三姨苏红云。
周玫被这一眼，看得脸热。
“那就好，那就好！蜀葵的人脉我们是比不了的。”
众人感叹不已，到底是八十年代的顶级美院出来的高级人才，要是还在世该有多好，可惜了。
“对了，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在商场买了一些礼物过来，还在房里放着呢要不拿给你们看看？”程鹿提议道。
实情是不会说的，财不漏白。
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情，把买的礼物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姨婆等人此时看了看时间，于是说：“总之丧事橡杨你看着办，没什么事情我们先回去。”
几个亲戚都是在丰都县，离得不远，就先走了。
程鹿回到房里将买给大舅一家的礼物一股脑的提了过来。
院子里忙前忙后的大舅母冷霞，看到后过来帮忙，“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钱多烧得慌啊！”
“一点小心意。”程鹿摇了摇头。
这两天的观察来看，大舅一家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二舅虽然长得帅，但是入赘的，没什么话语权，从刚才就看的出来，二舅母典型的魔都女人眼高于顶。
三姨刀子嘴，三姨夫不清楚，只能说有些小聪明。
反正他的礼物只买了大舅一家。
两人进屋，程鹿将大包小包的放到桌子上。
三姨看到购物袋上的名牌标志，“霍！好家伙，还都是大牌子。”
“化妆品，衣服，鞋子，还有茅台？”
大舅母摸了摸程鹿的脑袋，“花了多少钱？”
“不到一万吧。”程鹿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下连二舅母也侧目看过来，一看纪梵希，欧莱雅，兰蔻，茅台，miumiu，海澜之家……全是名牌。
“花了一万？赶紧给我退回去！”大舅眼睛一瞪，吃了一辈子苦的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奢侈的花法。
“这些都是孝敬您二位的，退什么退，没有你们哪来的我。”
“歪理！”
“放心吧，我手头还有钱，这点礼物算不得什么。”
程鹿好说歹说，二人才勉强收了下来。
大舅母在那边拿着护肤品和衣服试了试，脸上美滋滋的，“我们家可念都没给我买过礼物呢，小鹿比她还小，都给我买礼物了……这件裙子好看。”
三姨在一旁羡慕，二舅母周玫撇着嘴看，她也没见过有人送礼物，一下送一万多。
三个男人则好奇的去开茅台，好家伙，一瓶上千，一般人谁喝的起。
两个男人看着苏橡杨，说：“这是沾大哥的光了，茅子啊，去年我们科长过生菜开了一瓶，我们有口福了。”
“我去把可念也叫出来看看，小鹿给她买的护肤品，这孩子这么大年纪了用的还是大宝。”
冷霞笑呵呵的进屋将正在看电视的苏可念喊了出来。
“诺～你弟弟给你买的护肤品。”
冷霞将手中精美包装的小瓶子给苏可念看。
苏可念看着一旁的程鹿心中一暖，昨天朋友在自己面前炫耀女孩子都有的护肤品，嘲笑自己用大宝的时候，虽然不在意，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生给自己送这个呢，她倒是不意外程鹿送得起，因为他买的一箱哈根达斯就上千了。
“这个多少钱？”
少女问母亲，后者说七八百吧，这是一套的，少女心想这一套抵朋友那个百雀羚五六套了，好贵啊！
房里周伊小姑娘撅着嘴跑出来，手上还拿着一盒哈根达斯，“妈咪，姐姐有礼物，我怎么没有啊？”
“我们回魔都再给你买！听话。”周玫尴尬的说道，看到女儿手中的冰激凌，“嗯？你又乱花钱！哪里买的哈根达斯？”
“没有啊，哥哥买的，哥昨天回来的时候买了一箱呢！都是我的！”小姑娘兴奋的说道，她昨天还发了qq空间，配图一整箱的高档冰激凌，让魔都的同学羡慕不已。
一箱？一箱起码得有上千块钱了吧？
周玫心中震惊，刚才的一万多，都没现在惊讶，毕竟能用一千多买零食的人，会多有钱？
想到这里，周玫忍不住看了看气定神闲的程鹿，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
中午吃了厨子做的家宴，大舅带着一群人，扛着锄头水泥，到山上祖坟那边挖墓造坟。
程鹿看了一会，就回来在房间里练习国画，随着时间的推移，熟练度日益见长，想来有个月把的功夫就入门了。
晚上就是正式开始吃席了，属于正餐，
人特别多，十桌酒席都坐满了。
大舅带着程鹿一一敬酒。
第二天道士来家里，搭台子做法事招魂。
做完法事一行人上山放炮下葬，下葬后孝子贤孙又要跪在地上，听道士念咒，撒祈福米，上山的人拿着孝布接米，说这接福，一切搞完到了十二点半。
中午最后一餐，又是几圈敬酒，喝得晕头转向。
至此丧事结束，大舅出了一万，二舅出了五千，三姨出了五千，几个远方的亲戚合起来出了五千，一共两万五。
开销支出究竟多少，还需后面在计算，酒席是大头，然后就是酒席上发的烟酒，抬重人的每人一百，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差不多两万出头。
中午酒足饭饱，大家都在清场。
村里的乡亲，带菜回去的，拿饮料回去的，帮忙打扫卫生的。
屋内安静的只能听到树叶的摩挲声与呼吸声。
程鹿喝了几杯酒睡在母亲的床上。
苏可念在一旁担心的照顾着他，“喝这么多干嘛！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身体，这么瘦。”
只听床上这家伙说：“你上学的事情不用操心，没钱就找我，你爸供我妈上学，现在我来供你上大学，这点小钱算什么，我是有钱人。”
苏可念心中一颤，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怎么知道的？”
少女羞恼的问，“我看你有多少钱！还有钱人～”
“呵呵，我才不告诉你我有一千万！”
醉醺醺的，少女自然不信，扔下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