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下大了,窗户上沿的铁皮棚被敲打得发出沉闷的白噪音。
苏橡杨收回视线,不疾不徐朝着走廊上的程鹿走去,疑惑的问道:“小鹿,刚才在做毛笔?也对,毕竟你妈十几年前的毛笔,放到现在估计都坏了,不过怎么不去县里去买,没钱嘛?
我记得酒席剩下的几千块都给你了,怎么现在画画的笔都要自己做了?”
说到最后,他都笑了起来。
程鹿说道:“外面买的几块钱的毛笔,怎么可能有人工做的好。而且我这可是传承自明代的手艺,传男不传女。不光是毛笔,其余的文房四宝我都会做。”
要不是大舅现在还在上班,程鹿现在都想把这一套文房四宝制作工艺,传给大舅了。
可惜他还在上班,哪有这个闲工夫。
笔墨纸砚这点东西,在程鹿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毕竟再珍贵的东西,自己不想做,岂不是烂在肚子里了?
“传承自明代的手艺?”
苏橡杨和院子里的厂长有些震惊,纷纷看向一脸平静的程鹿。
苏向阳虽然不懂,但是传承自明代,小三百年,何等的珍贵的东西。
现在居然流传到程鹿手上了,这孩子运气真好啊!
身侧的苏可念,小脸上有些好奇的看向身旁的男孩,怎么看怎么觉得神奇,弟弟会的东西真的好多啊!
二人都没有怀疑什么,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知道程鹿不是这样的人。
而老厂长则像是想到了什么,笔墨纸砚,宣纸的制作工艺这小子也会咯?
造纸厂,宣纸……
老厂长猛的一抬头,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一个造纸厂复兴的契机,绝佳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的契机。
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造纸厂走到这一步,已经积重难返了,难以崛起,而且都准备好卖给川美的校企,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晚了。
老厂长的变化,自然是无人注意到。
这边。
“要不我把这一套东西传承给大舅你?以后老苏家就是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程鹿直截了当的问道。
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就是想找个人帮自己做文房四宝。
文房四宝的制作工序中,有大量的工序会伤害到手指,毛笔尖的工序,采毛,除去绒毛,脱脂,压毛等工序,例如除绒毛,需要用一手捏紧毛料根部,一手以骨梳梳理,剔除绒毛。
而且一根毛有三层,所谓绒毛,就是最外面的鳞片层。
如果在显微镜下,我们可以看到毛杆外壁不是光滑的,而是像鳞片一样层次不齐。
在手指捏紧的时候,毛发挪动,这些鳞片一样的东西就会对手指指腹产生伤害。
方才梳洗毛发,程鹿也只不过是将买来的兔毫放在温水中简,单清洗了一下,用梳子将打结的毛发理开,再用一定浓度的石灰水浸泡,晾干仅此而已。
根本还没涉及到伤手的工艺。
而且程鹿根本没打算自己来做,上午的时候简单尝试一二,后续的伤手的工序他碰都不会碰一下。
前世是钢琴家,这一世还是画家。
对于手的保护,他自然非常重视。
这件事情让苏橡杨去做,那么程鹿就不用担心伤到自己宝贵的玉手。
同时他也能获得几套文房四宝,而大舅因此多一份额外的手艺挣钱。
既然他不愿意,还是日后再说。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经过一段时间的护手霜保养呵护。
再加上他画得少。
原先画画姿势不对而起的茧子,已经渐渐淡化,软化。
这半个月以来,程鹿自己练手的素描,油画,国画加起来都没有三十张。
在丰都的这几天,吃饱了闭眼感悟大写意的精髓种子,感悟完了就画几笔,试试成果,日子过得悠闲自得,虽然一幅都没画,但对大写意的领悟越来越深刻了。
这两天更是到了瓶颈期,要不了多久程鹿就能将那副念念不忘的风梅雪树图,画出来了,这样参展的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静静等待高中开学的日子。
程鹿低头想着事情,大舅在那边摆了摆手拒绝,“啊?这我可不能要,你还是以后传给自己孩子吧。”
他一个大人,还不至于拿一个孩子的东西。
这令一旁的老厂长有些眼热,心想着这个苏橡杨还真是轴,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又不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这可是从明代传承下来的手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放我这里还是吃灰。”
程鹿摇了摇头,随即不再说什么。
由于造纸厂的厂长还在这里,一家人不好怠慢,于是走进堂屋。
饭桌上,分为两派。
苏橡杨和厂长孙令衫,程鹿和苏可念母女三人。
程鹿脖子上带着苏可念拿回的雷击木桃符,一缕淡淡的清香在鼻尖萦绕。
这让他略微有些疑惑,因为身体五感非常敏锐,他能清楚分辨出这并不是苏可念身上的味道,而是另一个女孩的体香。
桃符是道观里求的,可是道观哪里来的女孩?
奇怪!
程鹿没多想,低头吃菜。
一会儿没注意,他的碗里已经被舅母和苏可念夹满了菜。
“多吃点,看你都瘦的不成样了,现在的人都觉得越瘦越好看,但实际上呢,还是要有些肉肉才好看。”冷霞一边说,一边往程鹿碗里加菜。
两人都觉得他太瘦了,有点弱不惊风,担心他的身体像母亲一样病弱,于是让他多吃,多锻炼。
厂长和大舅在那边聊天喝酒。
接着大舅给厂长介绍道:“厂长你看,这就是我小妹的儿子,怎么样,俊俏吧,怎么样和你孙女配不配?”
“你们家的基因太好了,除了你三妹之外,各个都是俊男美女,要不然当初老冷也不会把闺女嫁给你,这小家伙更是貌似潘安。”
厂长今年六十几了,笑呵呵的说。
神态语气中满是夸赞和满意,他说的也是实话,这孩子的羊毛气质,哪个小姑娘看了不迷糊?
至于苏橡杨问般不般配?
他倒是觉得挺般配的,而且自家孙女高攀了。
人类的审美决定了,只要是人类都喜欢帅哥美女。
但现在的年轻男女都是自由恋爱,两人还小,上高中的年纪谈什么恋爱。
而且眼前的程鹿父母都不在,孑然一身,这种人家哪里适合。
老厂长清楚,苏橡杨就是开个玩笑。
但他也不可能真介绍给自己孙女,见面一看这程鹿的样貌气质,以他对孙女的了解绝对就一眼看中了。
程鹿听了后翻了翻白眼,打断苏橡杨接下来的话,“吃菜吃菜。”
这老舅是真不懂,我身边的女生多得都能打麻将了。
昨天晚上,就有好几个女生给她发了消息,就潦潦草草的回了几句。
林乙裙拍了刚画的四五张素描过来,说是交作业,让他批改。
程鹿批改个屁啊,他又不是学院派。
转移话题,问李青澜去画室看了画没有。
林乙裙说还没有,不过李青澜这两天离开了,说是要找一个艺术评估鉴定专家来鉴定一番。
回复完这个,那边薛宝鱼就立马发消息过来了,说这两天要来找他,还说等她作业写完了,叫上林乙裙,程鹿五个人一起去佘山露营。
她说五个人,除开自己三个,还有两个是程鹿不认识的女孩,程鹿估摸着应该是薛宝鱼的同学或者朋友吧。
这会儿吃午饭,手机又响了。
是上次在街头采风遇到的徐华翎,问他最近怎么不在上次的地方卖画了,说下次要请他洗脚按摩。
程鹿不禁无语,什么时候女孩也喜欢上了洗脚按摩,还他妈上瘾了。
……
晚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山间的夜晚,气温低。
再加上村子边,还有一个湖泊,所以容易起风,不大,就是清清凉的微风。
微弱的灯光中,被雨水捶打的梅树,一如既往的死寂。
“难道这颗树死了?还是得了病害被虫子蛀了?”
程鹿心中思索着,一边在脑中勾勒着眼前梅树的神态。
所谓五感强大,程鹿觉得倒不如用玄幻小说里的精神力强。
脑中的感知力犹如蜘蛛,以他的脑袋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来。
从柔软的头发,到枕头,再到老旧的桌椅。
走廊被雨水微微打湿,圆润的鹅暖石。
泥泞的土壤,
最后落在梅树干枯的枝头上。
陡然!
程鹿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在他的感知当中,几枚嫩绿色的叶片在雨水滋润下生长起来。
轰地一声,心田中的那颗种子抽出嫩芽。
他的脑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将昏暗模糊的画面照亮。
当即翻身下床,找出两张大尺寸的宣纸,平铺在书桌上。
手掌抚过母亲的笔架,干枯的笔尖,龟裂的笔杆……
一切浑然天成,提笔挥洒,勾勒,点笔……这几日打下的基础在此刻发扬光大,全都用上了。
两小时之后。
程鹿揉了算账的手掌,兴奋的看着书桌上平躺的两张图,一幅画境中的风梅雪树图,还有一幅枯木逢春图。
一鱼双吃!
赢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