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莫恼,这位其实是小女的朋友,并非薛某一事劳烦二主,再者这小子十几岁的年纪又怎么会精通书画鉴定呢?”
薛世文笑着解释道,不久前妻子在公司就说过,女儿有同学来做客。
至于鉴宝可能是女儿的调侃之语,面前这个年轻的男生不过和女儿同龄,连古画珍贵不得轻易上手的道理都不知道,更遑论鉴定?
想来只是好奇心作祟罢了,因此算不上什么事。
薛世文心中经过这么一想,心中一丝生气已然消弭不见。
“没事,我们看看这画卷吧,薛先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李勋摇摇头表示没事,扭头看薛世文手中的书画。
三人依次来到沙发坐下,薛宝鱼则唤来侍者煎茶。
薛父此时一边打量着程鹿,一边注意李勋。
而程鹿则表情平淡,任由薛父打量,自是荣辱不惊。
画卷铺开在茶几上,三人细细观察。
程鹿看得十分仔细,方才的观摩赏析这,他从徐师幻境中领悟的一丝泼墨大写意真谛已经稳固,剩下的就是日积月累的练习巩固。
直到他将幻境中那幅在幻境加持下的风梅雪树图复现而出,便是他大写意入门之时。
程鹿将天赋称之为画境,画境规则无数,更具他的摸索大致有以下几条:
第一条:画境内时间流逝缓慢,他在其中经过近乎一年的练习,但外界才过了五分钟。
第二条:在画境中对学习,领悟有着额外的加成,就如这次,程鹿从未学习过国画,别说绘画了,就连怎么握笔都不清楚。但不到一年时间,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第三条便是,画作距离越近越好,只看着画只能大概鉴赏技法。近距离触碰则能进入画境。
第四条,画本身蕴含的意蕴越重,效果越好。
现在他就发现这幅泼墨山水图承载的意蕴被消耗的七八成,剩下的三成已经不足以让他再次进入画境了。
思绪纷飞而过,程鹿盯着画目不转睛,泼墨大写意他才领悟不久,正是需要巩固学习的时候。
画帛细腻,宣纸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梅香,颜色淡黄,触感细腻。
再看画中景象,前景为山石树木,中景江水,蓑衣独钓客,小舟,远景山峦。
薛父看到身旁程鹿与李勋的模样,就知道这两人都是爱画之人,对这少年之前的行为倒也能理解几分了。
“薛先生,那李某这就开始了。”
李勋戴上白手套,一点一点的仔细观摩,看到细致之处还拿出放大镜细看,时而脱下手套在宣纸上细细摩挲,时而轻嗅气味。
薛父不由暗暗点头,果然专业。
而程鹿则猜测这个李先生到底能否看出个一二,应该只有亿点点难度吧?
时间悄然流逝。
慢慢的李勋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水,呼吸加重,眼眸中血丝出现,面上的表情凝重,动作也跟着烦躁起来。
这话的确难以鉴定,米黄的宣纸上空空如也,既没有前人或者作者的题诗,也没有落款,印章。
程鹿好笑的摇摇头,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出来的。
身旁的薛宝鱼见到他笑,无语的拧了拧他的手。
人家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就能看得出来?
你就好意思笑人家。
李勋略微烦躁的横了程鹿一眼,沉吟片刻,看向薛世文道。
“薛先生我这里有几点发现。”
“李先生请随意,您是专家,我们就听个乐呵。”
薛世文平和的笑道,眼神有意无意的瞄了眼女儿。
刚才少女自以为私密的动作可瞒不过他,难道小鱼儿喜欢这小子?
薛宝鱼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首先呢,古画鉴定在目前学界研究以来一直是一个难点,好在有先贤总结出一套方法。现在能通过这六种法门大致判定,但也只是大致推断,毕竟书画造假层出不穷,历朝历代都有。”
李勋说到这里,就看到众人投来好奇的眼神,欣然一笑,这般喜好古文化的家庭倒是第一次遇见,这个女孩头后带的也是发簪吧?
“别卖关子啊!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了!”
薛宝鱼无语的道。
薛父:“还请先生见谅,小女粗鄙之人。”
李勋摇摇头:“薛姑娘天真烂漫,率性自然,倒是适合国画。”
“我可不学,不然将来就变成你们三个这样,就连这个十几岁的青春热血少年都被荼毒了,一下午抱着个画如痴如醉,我这么青春无敌的活泼美少女在身旁,看都不看一眼,真是瞎了眼,呵呵!”
薛宝鱼敬谢不敏,说着还白了身旁的男孩一眼。
程鹿:“……”
“哈哈哈。”
顿时两个老男人被少女娇俏的言语逗笑,书房里一片活跃的气氛。
随后李勋继续讲解:“第一种最常见,看名、年月,作者。这个最简单,一看就知道有没有,我们这幅就没有。
第二种就是看题跋,题跋可分三类:作者的题跋,同时代人的题跋,后人的题跋。真古画而配以定人的伪跋,或伪古画而配以定人的真跋,都是常见之事。
画上如有作者同时人的题跋,应当弄清楚他和作者之间的关系。这方面的情况从书画本身并不见得能知道,而须从一些题跋中去探索。
后人的题跋对书画鉴定能起多大作用,更要根据具体情况来进行分析。如书画上或题跋上,尤其是书画的题款等等出现了这种情况,都被认为是作伪者所露出的马脚。
再比如避讳,在封建帝王时代,行文要避讳。
就是当写到与本朝皇帝的名字相同的字,都要少写一笔,这就叫避讳,通称为缺笔。
在书画上面,看到缺笔的字,是避的哪代皇帝的讳,就可以断定书画的创作时期,不能早于避讳的那代皇帝的时期,否则就是作伪的漏洞。”
李勋讲起他的研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将这一方法讲完,才吃了口茶,继续说:
“第三种就是的纸绢鉴定,书画所用的材料绢和纸对于书画的断代起着一定的作用。
绢和纸的鉴定是鉴定书画又一途径。
比如晚周帛画和战国楚墓帛画以及稍晚时候的马王礁汉墓帛画,均是画在较细密的单丝织成的,至今为止未见用双丝绢的(即经线是双丝,纬线是单丝织成绢)。
五代到南宋时期的绢,从表面来看,除了单丝绢外,还出现了双丝绢的形式。元代的绢总的说来比宋绢显得粗了一些,不如宋绢细密洁白,并且还呈现出稀松的状态。
明代的绢总的看来也是比较粗糙,明代早中期有一种质量较低较稀薄的绢,由于这种绢太稀薄不易落墨,所以书画家往往先将其托上纸然后再进行书画创作。
汉、晋古纸,所见都是用麻料,较多的是用麻布、麻袋、麻鞋、鱼网等废料的再生物,也有用生麻--北方用大麻、南方用苎麻。
而这幅图摸起来细腻如丝,触手间还有种淡淡的梅香,而宋人文雅,这幅图初步判定是宋代的。
第四种就是看印章:
印章的时代特征与气息也是鉴定书画的佐证。印章的时代气息可从其形状、篆文、刻法、质地、印色等方面出来。
宋代印章铜、玉居多,少量是其它质料的。
自元代王冕开始采用石料刻印以后,采用石料刻印的人逐渐多起来。
明代初期,各种石料的印章已相当普遍,篆文刻法也有新的变化,篆文每个字的停笔处,都比原笔画略粗一点,但显得较淡,并略呈黄色,同元代的印色就有些不同了。
明代中后期印章以石质居多,其它如水晶、玛瑙、铜、玉等均有。清初,书画家印章甩用的篆文变化并不大,但印章形状、字体字形都有多样化的趋势。
清代中后期的印章,篆文刻法有各种各样的规格,如浙派、皖派和其它各种流派,大都以《说文解字》为主体。
第五,绢纸特点
从各代绢纸的不同特点入手,也是鉴别古书画真假的重要手段。唐代的绢具有粗而厚的特点,有独梭,且绢阔四尺。
五代的绢比较粗。
元代和宋代的绢,等第稍失匀净。赵子昂、王若水等古代书画名家多采用“宓家绢”,绢细而匀净厚密。
古绢经过多年的发展,其丝绢性已基本消失,再加上经过现代装裱后,无复坚韧,如果在丝绢上轻轻拖过,则绢如灰堆般起皱,有古香,且往往有碎纹,且裂纹横直,皆随轴势作鱼口形,且丝不发毛,赝品则相反。
伪作往往色淡并且均匀,有做旧痕迹,且薄者不裂,厚者易碎。
第六应当先观其结体、用笔、线条的质感和内在精神及其整体照应,其次再观察是人为还是天巧、真率还是做作。
然后考证该古画的前世今生,最后再辨别它的印色、用纸和用墨是否上乘。
如果书写只有结构而略显呆板的话,则可以鉴定为摹本。
如果有笔意而没有结构的话,则可断定为临本。
如果笔势不连续,杂乱无章,则多数为集书。
而赝品则说明其通篇作品没有精彩、精气之处。
另外从古书法的墨色上也可以分辨其真伪,因为古书法的墨色无论燥润还是肥瘦,均俱透入纸,而赝品则墨气浮而不实,这一方法同样也可以用在古画的鉴别上。”
李勋不急不慢的讲着,最后做出自己的判断:“这的确是一副宋代的山水画,至于就究竟是什么人,那就搞不清楚了。
不过我看这画落笔粗糙,留白偏多,笔下的山颓唐之势尽显,毫无雄气,想来是一位不知名的落魄画家所作,更有可能是生活困顿,作此画卖掉,故而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原来如此,多谢李先生解了薛某人心中……”
薛世文释然一笑,但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少年却轻声笑了起来。
只见少年朗声道,“李先生此言差矣,可谓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可不是什么宋代的不知名的小画家所作,李先生这是看走眼了。”
薛世文面色一沉,小鱼怎么会结交这样的朋友,还青睐有加,带着他上门来。
这里轮得到他说话吗?
李勋闻则深深的皱着眉,看过去,心中极为不悦,傲然道:“你懂什么叫国画?就在这里信口雌黄!本不愿与你一般见识,你倒好,三番四次冲撞李某,真是好生轻狂的小子!”
“所以李先生指的是自己说了一大堆车轱辘话,结果就得出一个宋代的结论喽?”程鹿正襟危坐,面色淡然,面对二人的指责不为所动。
“小小年纪你能懂什么?具体的鉴定之法,我方才已经说的很详细了,这古画如无根止水,既无印章,又无题跋,更无年限,自然无从得知画家何名。”
李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讽刺道:“莫非你知道?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
“高见自不敢当,李先生是否对这幅画颇有微词?”
“不会。”
“那怎么会有落笔粗糙,留白偏多,笔下的山颓唐之势尽显,毫无雄气的评价呢,可见李先生并未真正欣赏到这幅泼墨山水图的真谛。”
程鹿冷然道,经过画境经历后,他算是徐渭隔了几百年的入室弟子,听到有人这般贬低徐师作品,自然心有不满。
“此画乃是明代青藤老人徐文长所作于晚年,其意境高远,笔触粗犷神奇,全图给人一种喷涌而出的清寒、孤寂之意,令人心神悲怆,乃是写意派的集大成之作,不拘泥于写意,也不拘泥于传统画作。”
“徐文长又是谁?”
薛宝鱼推了推程鹿问道,心里有些好奇。
这时候,薛世文闻言满脸震惊的看着程鹿,急切问道:“此言当真?小友又是如何看出?”
“所谓许文长乃是明代青藤老人,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以花卉最为出色,开创了一代画风,对后世的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等影响极大,有夏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的称誉”
经过数年的观摩,薛世文自然也能感受到这幅画的不同寻常之处,首先就是意蕴深厚,画纸,笔墨散发着淡淡的梅香,数百年不散,颇为神异。
因此他对先前李勋的一番话,是不怎么认同的。
但每个人有自己欣赏的观念,这画无名无款,的确不好辨认。
他也怪不得李先生,但此时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却一口咬定这是徐渭的作品,究竟有何依据?
实在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