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林远志前去产科探望丁喜梅。
病房里就她一个人,她老公姚鸣不在。
“谢谢你林医生,我今天已经不痛了,不用喝药了。”丁喜梅揉了揉胸口,“就是我孩子还在照蓝光,几天了一点效果都没有,胆红素还是偏高……”
“儿科那边的医生会处理好的,你放心。这种情况他们见多了。”
林远志可不敢随便介入,毕竟面对脆弱的新生儿,感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禁忌太多。
回到中医门诊,一进门,看到里边有两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警察,不由得一愣。
警察怎么跑诊室里来了?发生医闹有人报警了?
可是,诊室内除了徐主任和那两名警察,没有其他人,而且走廊外边也比较安静,只有几个等待叫号的病人,不见有人闹事。
两个警察,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五十多岁。
老警察坐在椅子上,撸起左腿裤管,徐荣戴着老花镜低头检查。
“小林,你回来的正好,过来看一下。哦,这是我们的实习生。”
“认识认识。”
老警察看着林远志点点头,大概早就从网上知道了林远志这号人。
老警察抬起左腿架到右腿膝盖上。
“就是这儿……”他指着左小腿外侧一块深褐色的团状陈旧性伤疤,“二十二年前,我这条腿中过枪,好在没伤到骨头,但是留下了后遗症。时不时就抽筋,发作的时候痛得不能动。现在发作越来越频繁了。我也因为这个伤病,没法继续留在一线,只能在队里训练新人,搞后勤。”
“请问您原来的职务是?”林远志很是好奇。
年轻警察插话道:“我们严队,以前是市局第一禁毒大队的副队长。有一次带队抓捕毒贩,和毒贩交火,才受的伤。”
严队摆摆手,说道:“哎,小刘,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说出来。”
原来是缉毒英雄!
林远志肃然起敬。
以前只会出现新闻里的人物居然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小时候还挺崇拜警察的。
不免有点小激动。
不,禁毒大队的工作内容好像是对外保密的,就算是队员光荣负伤或者牺牲,也不会对外报道。
徐荣有点紧张起来:“严队长,是来看枪伤后遗症?可我们这里是中医科啊……你那是神经科的范畴。”
“神经科我去过好几处了,包括九十九军医医院,都看过了。”严队长说道,“别的地方都说这是创伤后遗症,以前治过一段时间,没什么效果,发作的时候只能吃止痛药控制。我也试过针灸,试过好多次,也没什么效果——不过现在的医院也没针灸师了。最近听人说,你们广医中医科还不错,我就想过来试试,说不定吃中药能有效果呢。”
说着,他用力揉了揉受过伤的部位。
“这个是老毛病了,要不是最近发作越来越频繁了,影响到工作,我也不会想来找医生。这么多年我都坚持下来了,我可不想提前办病退,让人笑话。”
徐荣不好打听人家是谁介绍来的,因为那不是重点。
重点的是,人家是来求医问药的。
可是,治疗枪伤后遗症,即使徐荣坐诊几十年,也没有半点经验。
“小林,你给严队长检查一下。”
趁着林远志给严水石检查,徐荣仔细查看电脑上填写的问诊单。
大小便正常。
睡眠正常。
口不渴。
不怕热不怕冷。
……
全部都是正常的。
唯独四肢这一项选了“疼痛”,也就是说,他没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就只看枪伤后遗症。
这时,林远志检查完毕,说道:“舌苔正常,脉象正常、手诊耳诊也没什么异常。”
严水石说道:“我年年健康检查所有指标都是正常的,平时连感冒都没有。”
徐荣问道:“小林,你怎么看?”
“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一般抽筋用甘草芍药汤,像严队长这种有明显疼痛感的,可以加蜈蚣和全蝎用来止痛。”
“嗯,对症。”徐荣于是开了相应的药方,交给那个年轻警察,告诉他去哪里拿药。”
“大概,吃多久会有效?”严水石问道。
“如果对症的话,三天左右会有缓解,如果不对症,请不要继续服用。”林远志回答。
“三天啊……好。”严水石点点头,然后拉下裤腿,起身说道:“要是有效果,我还会来复诊。”
等那两个警察走后,徐荣和林远志相对无言。
“甘草芍药汤,虽然可以治疗抽筋,不过那得是肝阴虚的病人,才会凑效。这严队长是外伤导致的间歇发作肌肉痉挛,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可我也想不到别的药方了。希望蜈蚣和全蝎有止痛的效果。”
“其实,治疗痛症痹症,用针灸或许效果更好。”
“那刚才徐主任您为什么不试一下?”
“我针灸就是个半桶水,怎么敢随便上手呢。他都说针灸治疗过好几次了没效果。”
“没想到其他医院的针灸科也没了。”
林远志想查一查近代的医案。
古代的医案肯定没“枪伤”,但近代医案应该有的。
手机下载了一个“中医医案大全app”,又要交年费999。
打开查阅,确实有针灸医案提到“枪伤”,只有二十六个医案。
结果,发现大部分医案都说没明显疗效,又或者短时间有效,之后又复发。
那些医案配穴都是选“伤口”正上方或者周边的几个穴位。
也就是哪儿痛扎哪儿。
这是最基本,也是最菜的操作。
林远志刚才有拍下严水石伤口的照片。
他仔细查看那张照片,想要寻找思路。
可是,很快徐荣就叫下一个号了,他只好收回注意力,准备给下一个病人诊断。
最后来的两个病人,足以让有儿童恐惧症的徐主任逃之夭夭。
两个小孩。
一个五岁女孩,一个两岁男孩。
由于妈妈牵着过来。
上次来的是三个小孩,这次只有两个。
林远志只记得他们姓侯,至于叫什么就记不起来了,毕竟那已经是上周的事情。
“小林,你看着办吧,我先去个洗手间。”徐荣又一次跑了。
林远志问那个妈妈:“来复诊的吗?还有一个呢?”
“老大上次吃完药差不多就好了,他现在在学校,这两个小的还没完全好,所以我就带过来复诊。”年轻的母亲说道,“怎么你们这里的挂号费一下子变得那么贵?是因为……林医生你出名了吗?”
“哦,你是说那个网络事件?”
林远志还是有点尴尬,虽然那件事已经成为过去。
“对,我当时就觉得林医生不是那种人,肯定是被冤枉的,结果还真是。”
林远志不太想旧事重提,转移话题:“让两个孩子先坐下吧。我来给他们检查一下。”
大概是因为之前已经来检查过一次,所以两个小孩都比较配合。
“老二的心热还有一点,是不是偶尔还咳嗽、睡眠不好?”
“嗯,感觉没好清,我怕她复发,所以又带过来看了。”
“老三的积食应该没了,只是有点胃热,是不是容易便秘,老是口渴?”
“对的。”
“都是小问题。”
处方签本最上边的几张处方签上都有徐荣的签名。
林远志立即开了两个药方“王氏保赤丸”和“小儿七星茶”,然后交给那个母亲。
“这两个药方写上了老二和老三的名字了,应该不会弄错的。药费预计要三百元左右。”
“好好的,谢谢你了,林医生。”
“来,清清,跟医生说再见。”
“叔叔再见!”小女孩摆手。
母亲纠正道:“应该叫哥哥,人家医生还没结婚呢。对吧,林医生?”
“我还没结……”
“哥哥再见!”小女孩面带笑容脆生生说道。
“再见!”
等那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耳根清净下来。
林远志看着空荡荡的诊室,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
患者的变化和患者的笑容,让医者内心产生“我可以改变别人的情绪状态”的掌控感。
尤其是当治好了别人治不好的病人,那种快感还会翻倍。
或许,这就是当医生最大的乐趣。
当林远志还沉醉在某种满足感中,忽然有人在门外高声叫唤。
“快跑啊,那人是个精神病!”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走廊上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好似奔跑和追逐的急促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