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建漉岛

  • 沨霖过境
  • 研蹊
  • 3975字
  • 2024-01-05 10:26:07

绵绵细雨冲刷着本就稀疏泥泞的土地。几乎看不到绿色植被,坑坑洼洼的。沿着海岸线边缘走过,到处都可以看到以水充饥的人。但他们衣服干净整洁,发丝轻柔,眼睛里有圣洁的光辉。

“休慈,他们也太干净了,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是啊,这里鸟儿成群,像一块湿地。”

“咦-有城墙,刚刚雾气大,竟然没看到。”

“家宁,我们再往前走走,应该能找到入口。”

“不行啊,都走了两公里了,这好像是一个圆环。好累啊,我得歇一歇。”

“前面有一个个的泥柱,应该可以用来休息。”

家宁把孩子放了下来。刚把阿宝放在泥柱上,泥柱就塌陷了。幸好泥柱不高,土地很松软。只是裤子沾了些泥土和水渍。

“泥柱是空心的。休慈,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建造这么多空心的泥柱啊”

还没等我回答,就见到刚刚在海岸线边缘看见的那些人在向我们走来。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在最前面,用泥土杯捧着海水。最后,把我们围了起来。一杯海水浇在了阿宝的头顶,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护住阿宝的头。阿宝一激灵,“呵额呵呵,哈阿哈”小嘴咧开笑了起来。身旁的家宁很激动,喜极而泣。

那位年轻人走来过来,说道:“家宁,我很高兴,你终于来了。”

“鹤生,我也很高兴,我来到了这里。”家宁把阿宝牵到了鹤生的面前,“快,叫阿爹。”

阿宝踉踉跄跄地向前张开了双臂。

阿宝已经六岁了,个头还如婴儿般,不会说话,但他心里明白,这是他阿爹。

“鹤生,这些泥柱是干什么用的,里面为什么要做成空心的。”家宁问。

鹤生说道,“是用来贮水的,这里到了夏季,雨水很丰富,建造泥柱可以避免水土流失,多余的水都藏在泥柱中,等到冬季,水会凝固成冰柱,用火融化后,可以满足日常用水。”

“这个设计很棒啊!”我不禁赞叹到。

“这位是?”鹤生指着我,询问家宁。

“我的朋友,她叫休慈,幸亏有她,我才有勇气踏上漉岛。”

“你好,谢谢你帮助家宁。”

“阿嚏——”我搓了搓手掌心,身体在发颤。

“受凉了吧。”家宁握住我的手,对鹤生说,“休慈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气候,先带我们进去吧。我刚刚看到,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围墙?”

“好,先进去吧。”

鹤生对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大家都离开了。鹤生在前面引路。

就在泥柱后面,竟然有一棵开满鲜花的树。

“你们跟着我走。”大树的内部是空洞,空间很大,远处竟然隐若有光。浓雾也没有了,脚底忽有什么动物哗啦地跑过。木油的香气很足,结成透黄的水滴形状,贴在树木的各处。

一出洞口,狂风扑打着全身,光照充足,还能听到海浪翻涌的声音。

道路依旧泥泞,到处都是黄白色的建筑,半卷的梯形,像错落有致的圆环迷宫。

建筑上有很多突出的方形口,横着窗衔,如同窄窄的细绳。海鸥,白鹭,赤嘴鹭鸶等鸟群,几乎占满了每个窗衔。鸟叫声此起彼伏,头顶还有成群的鸟儿盘旋。

我被震撼住了,摄人心魄的美。

“休慈,快进来。”家宁看起来也很开心,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

这里的环境,疗愈人心。漉岛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残暴。

走进建筑里面,也是干净简约的切面,分割成各个区域。有很多不同形状的壁龛,有一面墙,一整墙都是。壁龛里面放置的都是泥土捏成的植物,做了烧制处理。

鹤生看着我盯着这面墙,说道,“我们太想念植物了,这些都是漉岛的神官们,亲手制作的。”

“我记得,是他们提出的葬礼仪式,树随尸体烧毁。”

鹤生露出尴尬的神情,“或许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是吗,为什么当初要毁坏树木呢。”

“是他们太爱植物了。”

“爱?不是因为出自自己的欲望吗?如果是爱,那应该希望它生长茂盛,有足够的阳光和雨水,避免受寒。一定不会让它受伤。”

鹤生没有接话,右手抵着下颌,眉眼低垂。

清晨,乌拉的响声荡漾出一圈圈的水波,我被震醒了。微小的窗口是一层幽暗的蓝色,鸟儿们,滴滴吱吱有节奏地小唱着。

“休慈——,休慈——。”家宁轻悄悄地用发出的气息在房门口示意我出来。

“怎么啦。”

家宁靠近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我想帮姐夫重建漉岛,昨晚听了你的话,他好像很迷茫,整个人,一晚上,眉头都是皱紧的。”

重建漉岛?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家宁,或许真的可以。”我灵光在心底散开了花。

“什么?”

“重建漉岛。我已经有主意了。”我得意地说道。

“那太好了。”

随后我跟家宁说了我的想法。

“你是说建一座神明台”家宁很讶异。

“只有池州与漉岛互相连接,才能解决漉岛的土壤问题,并且,池州的房屋再也不会被无缘无故烧毁了。”

“这个想法可行。”家宁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不过,池州人不太信仰神明,他们更多地是依靠亲情与习俗。”家宁分析道。

“到时候看吧,我保证会有效果。不过我得离开一段时间,我得去找一个人帮忙。帮我跟鹤生打个招呼吧,很快我们会再见面的”

“你要离开?去哪儿?”

“去大木塔,我出生的地方。”

“你要回家啊。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想念你的。”

我跟家宁拥抱告别后,就出发了。途中遇到的人,让我感受到了清澈的连接。浮起的泡沫背后,那些损伤、依赖、渴望,是多么地层次分明。我想起了沐川,作为神使,更多的是给予祝福,协调秩序。我的思维在慢慢延伸,从个体走向了众生。当自身的牵绊整理清楚,就不会为琐事叨扰心神。

你感受到了吗,那些牵扯、压制、规则、秩序,都在你心中建立起了一股屏障。如神明降临、莲藕同根。

我不再关心沐川为什么会离开,去了哪里。也不会去想,过去的我,到底是不是麦苍阿女神。

但现在,我要当真正的神明。

“她又来了。”

“麦苍阿女神还是这么美。”

“是啊,真可惜,如果般德不跟神使举证麦苍阿的失误,神使和麦苍阿女神该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对!”

神女们的声音,清晰地在我的耳边响起。

“快看,是神使,她出来了。”

“咦-,神使的手怎么受伤了!”

受伤?沐川也会受伤么?在我疑惑时,沐川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正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她洁白的手上,有一条血红色的醒目疤痕。跟我手上的伤痕很像,是什么诅咒吗?

“休慈,你还好吗?”沐川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我的内心瞬间湿润了起来。无法指责,不能抱怨。我该如何面对你啊,我亲爱的沐川。我紧紧地上前抱住了她。一个拥抱可以穿过千言万语和无数的隔阂。

“你的手痛吗?怎么受伤了。”

沐川摇摇头。

“沐川,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好。”沐川简洁地回复道。

“我想让你归还我的记忆,做女神的那段记忆。不知道这次,记忆会不会自己消散”

沐川没有犹豫。

又一次,脑袋强烈的信息摄入,我全然地接纳。

原来我和沐川建立过契约。发誓永远保护彼此,照拂众生。否则,会受到神则的约束,承担对方的损伤。

我们双手上的伤痕,正是违背契约的惩罚。

“休慈,你还想当神明吗,我帮你。”

其实是沐川给我注入了灵魂意识,但我不能怪她,这已经是很好的承受方式了。因为我的一个失误,冰川围困的人群中,我只救了那个小孩,却忘了,还有其他人,也需要我的帮助。神明是公正的,应该对万物怀有慈爱之心。

“我想当真正的神明,人间的神明。谢谢你,沐川。我想让你陪我去漉岛。不过,我得先回山庄看看。”心底隐约觉得山庄主人很像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会是他吗?

“里伯——,好久不见呀!”我隔老远就看到了站岗的里伯。

“哟,小姑娘回来啦!是不是想家啦!”里伯眼角的细纹眯成了一条缝,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去跟主人说一声,我们的休慈回来啦。”说完,就跑进去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哎,还是老样子。

“休慈,之前你离开得那么急切,怎么想着回来了?”

餐桌上,我们一起吃饭。山庄主人询问道。

“是啊,休慈,外面好不好玩呀?”几个山庄里经常照顾我的长辈也关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答话。

里伯替我解围道,“休慈回来就好,来,饿了吧,新鲜的鸡腿,尝尝看,味道如何?”

里伯把一大块鸡腿放在我的碗中,我扒拉地大口吃了起来,还是熟悉的味道,心里暖呼呼地。饭菜闻起来好香。

吃饱喝足后,回到我的小屋躺下,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房间里很温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周山脚下的庭院。

少年用稚嫩的童音问道,“你是天上的神女吗?”

我微微的浅笑。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里伯的面容。我好像浮在的溪水上,怎么也划不动那只小舟,被无形的水阻挡着。奋力挣脱着,身子努力向前倾。焦急中,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对梦里的力量心有余悸。

梦中出现的脸,让我震惊。那个被我救下的少年是里伯啊。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想到里伯跟我说过,他见到过麦苍阿女神,一切都明了了。那这么说,他故事里的那位主人,不就是现在的山庄主人么。可是,山庄主人不是被——,我又想到了昨天,神女们说,般德跟沐川举证了我的失误。答案呼之欲出——般德就是现在的山庄主人。

般德救我时,他的腰间就佩有短刀,听里伯说起过,短刀是皱桥镇的一个风土习俗。父母会给刚出生的小孩佩戴,寓意,保护自己,保护亲人。用锋利的刀刃清除障碍。

可是,山庄主人,又是如何变成神明般德的呢?

“你又要走了啊。”里伯听我又要离开,不住地叹气。

又像赌气似地说道,“哎,休慈长大了,留不住了。”背着我摆了摆手,跟我告别。

我看着里伯逐渐苍老的身躯,越来越远,跟我记忆中那个灵动活泼的少年差别太大了。

里伯离开后,沐川就出现了。

“准备好了吗?要出发了。”

“准备好了。”

“牵着我的手。”

“好。”我握着沐川的手,大拇指到手腕处,那凸起的伤痕,很粗糙。我能感受到,沐川的手回缩了一下。肯定还很疼吧。

“沐川。”

“什么?”

“是因为我问你的那句话吗?”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不会。”

这次,沐川回答得很直接,因为她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休慈了。或者说,她很清楚,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只想要陪伴的休慈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地停留在另个人身边呢?生与死之间,我们会错过很多次。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我的脚已经落在了漉岛的土地上。

刚离开两三天,漉岛又变了一副模样。

鸟儿们盘旋的声音没有了,每家门口反倒出现了很多商贩,不像是漉岛的人。

“沐川。”

“嗯?”

“你想要住在这里么。”

“你想吗?”

“我想,想生活在这里。”

“好。”

我和沐川欣赏着临近夜晚的漉岛。安安静静地,听海水流淌的声音。海水哗啦哗啦地,像乐器里侵入了风声,涟漪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