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林拎着枪火速折回去时,田美娥仍然和两个儿子守在原地,圆月之下,仿佛一尊石雕。
“万林,我怕!”
看到赵万林的一刻,田美娥终于绷不住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几丝哭腔。
此时,山沟里野狼的嗷呜声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不停在山谷之间回荡,那幽怨,那凄婉的狼嚎,听得赵万林心里莫名的悲恸难过,又瘆得心慌。
他知道这年头的野狼虽然没前几年多了,可数量仍然不容小觑,个别野狼蹿上塬叼孩子伤人事件也时有发生。
“怕啥,我这不就来了么!”赵万林走过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
一边从她手中拿走椽子,放架子车里,顺手给了她一个铁皮手电筒(从老大家借的),来时还带了小黑,也将牵绳递给了她。
“狼真要是来的话,还有咱家小黑顶着不是?小黑不行,不还有这手电筒么?手电筒不行,不还有我顶着么?”
赵万林不停安慰着田美娥,还让她走在车前面,好心里踏实。
田美娥便走在前面,心里也确实踏实了不少。
赵万林拉着架子车紧随其后,快到稍门顶的过桥路段时,赵东阳突然叫道:
“阿妈,你看咱地院里那是个啥?”
“甭胡乱讲话!”
田美娥想都没想就一口给怼了回去,此时她仍然是神经紧绷,哪能容得下他在那胡说八道。
赵万林好奇朝地院里瞅了一眼,然后他就知道这家伙想说什么了。
“你说那是啥?”赵万林笑着反问。
“它好像是个狼。”
说时迟那时快,赵东阳慌的猛从车厢里弹了起来,赵东明一头雾水,见他哥紧张兮兮的,也稀里糊涂跟着弹起来。
俩兄弟一惊一乍的样子,让赵万林哭笑不得,“你俩小兔崽子到底是怕啥?你达和你妈都还在呢,再说那只是小黑的影子,你哪只眼睛看它是狼?”
实际上月光将他一家人和小黑的影子投映到地院里,又被拉长至窑门口,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只野狼,它正在拱窑门。
说完这话,赵万林也恍然明悟,自己的婆娘为什么那么怕狼了。
前世老婆生下赵东阳,坐月子期间,被一只野狼盯上了,晚上跑来拱窑门,母子俩当时可能是睡着了,门扇都快给狼顶翻,好在自己回来的及时,大吼一声才将狼吓跑。
当时自己把这事说给老婆听了后,老婆吓得连续多个晚上都不敢闭眼。
从那开始她就胆小了,一提起狼,就反应强烈。
总之,在赵万林的记忆中,这年代的狼是真的多。
狼行千里为了吃肉,狼是孤独的群体,所以这里的狼也叫“西北狼”。
跟这里的男人一样,天生骨子里自带着一种沧桑感。
……
赵万林已经来到了碾场上。
放眼望去,稀稀落落的篝火依稀可见,火光照亮的地方,显得安全感十足。
赵万林知道,晚上在碾场上堆放麦子的都是些胆大的,是的,他们之中多半都是因为傻,用土话讲叫“瓜”。
人越瓜胆子越大。
路过李大强家的碾场上时,赵万林就看到这家伙在麦堆上盖着几片炕席,炕席是芦苇做的,也叫芦席,还有几床被单,他们就打算用这些东西给麦子遮雨。
如果说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防水效果有多差,那他们就是迄今为止都还没遭遇过被雨淋的经历。
赵万林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像塑料布这类高科技,目前市面上还没开始兴起,就算你想到,也买不到啊。
反正看这天气也保险。
赵万林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老李,你这么快就准备妥了?”
“是啊!听说你狗日的今儿一枪打了四只野鸡,不得了!”
“哪里是四只,明明是八只。”
“八只,嘿嘿,你就胡吹么!”
闲扯了两句,然后他拉着架子车来到自家碾场上,看到摞得瓷实的麦秸垛,赵万林顺手就将车辕子捅了进去,然后拾两块石头卡在车轱辘上。
一气呵成,完美!
自己完全是凭着前世肌肉里储存的记忆完成的,没想到几十年后这动作还是那么的熟练。
架子车秒变单人床。
田美娥拿了几个化肥袋子铺在车厢里,然后一脸满足,笑着打趣道:
“东阳,东明,今晚上你弟兄俩就跟你达睡这里么。”
“那你呢?”
“我啊,我就回咱窑里睡去。”
“那我也要去。”
赵万林跟着插入一句,“你这碎家伙,为啥不想跟达睡?”
说着走过去摸着赵东阳的小脑袋,眼神之中满是怜爱,可赵东阳躲贼一样,身子一沉,嗖的跑开了,小鸟样扎进了田美娥的怀里,抱着她的细腰,回头怯生生看着赵万林。
“咳,你这碎家伙,你要干啥?”
赵万林无奈叹气,又想笑,其实也不怪儿子跟自己不熟,前世自己这当父亲的照管过他几回?
在大岭村有这么一句话,都说妈比达亲,从这点看,确实是一点也没说错。
罢了罢了!
接下来赵万林发现好像还差一堆篝火。
火是最原始最野性的东西,它专克这些野物。
晚上要想在这过夜,火自然是必不可少。
“美娥,你跟咱东阳和东明坐架子车里歇着,我去拾点柴火,马上回来。”
“不,我们一起去。”田美娥急道。
很显然,她害怕不想待。
“那好吧!”
赵万林没意见,他只是怕她劳累过度,不过拾柴禾跟干重活还是有区别的,拾柴火解压,还能放松心情,两全其美。
随后一家人由赵万林带头,沿着碾场旁的荒草地走,来到一片小树林里,这里面有不少干树枝。
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林子里各种蚊虫飞来扑去,好不热闹。
“就是这了。”
赵万林停住脚,开始体验捡柴火的乐趣。
前世那些有钱的城里人就喜欢往乡下跑,往山旮沓里钻,体验农村生活,大搞各种名目的野炊、烧烤等等。
自己这不就已经在享受这样的生活了么?
两个儿子知道要搭火,都兴奋了,身上给野蚊子咬的到处是包都满不在乎,麻利地拾几根柴就积极地交给他妈拿着。
“万林,你看到了没有?”田美娥突然说道。
“看到什么?”赵万林还沉浸在拾柴火的欢乐中,给她打断了。
田美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示意道:“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
赵万林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你是说萤火虫,对吧?”
在他们的眼前,树下面有一堆发着淡黄色光点的小不点儿,整体将周围三五米开外的范围内都照亮了。
这年代,在农村除了萤火虫会发出这样的光外还能是什么。
不看不说,一看心里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神奇感。
田美娥一本正经道:“对啊!老人常说,萤火虫发亮,大雨要来到。”
说话语气中略带淡淡的忧愁。
“原来你想跟我说这个啊?”
赵万林微微笑着,原来田美娥跟自己的想法截然不同,她怕下雨,怕庄稼被毁,而不是这萤火虫独特的美。
他解释道:“是的,是有这样的说法,但是萤火虫发光并不代表立马会下雨,至少也得等一两天吧。”
田美娥不再搭腔,家里的事她做不了主,只能在不激怒男人的前提下,或暗示或大胆地提醒他。
纯粹出于好奇,赵万林已经走上前去抓了几只,放到手心里观察起来。
眨眼功夫它们就陆陆续续灭了。
不过又在眨眼功夫,它们又缓缓地亮了起来,其亮度足以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掌心纹理。
东阳和东明弟兄俩都好奇凑了上去,嚷嚷着也要萤火虫。
于是赵万林便给他们一人手里抓几只,还教他们怎么样拿着,它们腹侧的光才不会灭。
兄弟俩人拿着萤火虫,咿咿呀呀,快活的要跳起来。
田美娥看了直摇头,心说他都莫名其妙一天了,突然的对自己好,突然的对两个儿子好,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拾完柴禾,折回去的时候,借着手电筒的光,赵万林抬头一看,好家伙,眼前垂下来的树枝上落满了知了,黑压压的一片。
不由得又兴奋了起来。
“走,快回去,达给你俩做好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