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打宝玉,倒不是甄应嘉故意发作,存心为难。
早先,甄应嘉就听下人说了,甄宝玉惯是喜欢往年轻媳妇、漂亮女孩儿堆里钻,
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连老太太、自己房里的丫鬟,皆是不能幸免。
一般大户人家,当今太太房里的丫鬟,是要伺候男女主子房事的。
甄宝玉此行,妥妥地挑衅母婢,给甄应嘉带绿帽子。
按照现时的规矩,便是被甄应嘉打死了,亦是无话可说!
后又传出,说什么,见了女孩儿,他便觉得清爽,但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难闻。
更有几次,几个下人不知甄宝玉的脾性,说“女孩儿”三个字的时候,没有焚香沐浴、漱口,
便被他打烂了嘴巴子,赶到城外庄子上,自生自灭。
性情之乖张若此。
更有西席——贾雨村,言说过此事,但,甄应嘉一直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对儿子宠溺了些,应是无碍的。
觉得定是贾雨村,夸大其词,以挟恩图报,便将贾雨村辞退了事。
今日一见甄宝玉的行止,甄应嘉深觉今是而昨非,错怪了贾雨村。
他的儿子,真是……
唉!
一言难尽!
望着被众人抬起去抢救的甄宝玉,甄应嘉不禁以手覆面,老泪纵横,只觉自己的大业,
要废在这个愚顽的儿子身上。不禁心如死灰,争雄好胜之心比往日又淡了几分。
“老爷,刘知府来消息了。”
甄应嘉踉跄回了书房,没一会儿,李槐便推门而入,附耳说道:
“贾玳是自己人。”
“在扬州又停了一晚,应是今日傍晚到江宁。”
说完,李槐自觉退出书房,合上房门,转而又去甄老太太房里,代甄应嘉瞧瞧甄宝玉如何了。
书房里,甄应嘉冷笑一声,“窃居宁国府,夺了我外甥(贾珍)的爵位,”
“什么自己人?一个庶子而已!”
“等老夫收拾了林如海,再来找你算账,包括水溶!”
水溶支持的是废太子一脉,甄家支持的乃是忠顺亲王。
只是碍于泰康继位,大势已成,他们两家便联合起来,想夺下盐利以自肥。
自古造反皆是件很费银子的事。
明末,李自成打进北京城,灭了明朝,因缺钱养兵,亦是闹出了拷饷的丑闻。
最后,逼得北中国士绅,皆是降而复叛,开门恭迎满清入主中原,把个好好的花花江山,为此弄丢了。
贾玳人未到江宁,却是引得各方关注,和他闷声发大财的宗旨背道而驰,这是他没料到的。
与此同时,贾玳南下,兵过扬州而不入的消息,已是飞鸽传到了神京。
顾秉钧得了消息,面上不咸不淡。
从贾敬进士及第,荣国府下嫁嫡女于落魄的林家,便是中了太上皇之计。
自古文武殊途,何况贾家还是大魏顶级勋贵,弃武从文,想干嘛?
于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皆是两面不讨好。
贾家只能做个棋子,还是注定身死的那种。
南书房,泰康帝日常处理政事之所。
“贾玳和荣国府,联合保举贾元春入宫。”
“顾师,你怎么看?”
泰康帝拿起礼部呈上来的秀女名册,见上面有贾元春的名字,眉头一挑,很是苦恼。
开国七十载,大魏皇室一边暗中各施手段,削弱开国勋贵手里的兵权。
而今,只有南安郡王家,掌云南五万精兵,对峙茜香国;
北静郡王家,手握北边三镇十万兵马,镇守北疆,以防瓦剌南下。
一边,皇家又世代和勋贵联姻,以示安抚。
但,到泰康帝已是四代了,且,他认为,现在勋贵手里除了财权,便没什么实力,
又有京营效力,泰康帝便不愿后宫之中,还有勋贵家的女人为耳目。
帝王疑心之中,可见一斑。共患难益,同富贵难,人之本性也!
“陛下,贾玳已是到了扬州?”
顾秉钧没回答问题,反把话题扯到了一边。
“什么?”
“贾玳到扬州了?可有领兵入城?”
泰康帝一听,一扫心头的不快,只觉钱袋子,稳了!
其实,贾玳前脚离开神京,后脚东厂便缇骑四处,传播贾玳带兵扶灵南下,乃是奉了当今密旨——
弹压扬州盐商,帮助林如海,武力收取巨额盐税,保障国用。
只是,顾秉钧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泰康帝咬牙切齿。
“他是四王八公一党!”
畜生!
当初,清虚观救朕的时候,朕便许诺过,等贾玳再长大些,便重用他。
可一转身,这家伙就投了太上皇和四王八公一党,令自己的计谋,功败垂成。
简直白眼狼,养不熟!
泰康帝一脸郁闷,心头滴血。
一向自有他算计别人,焉有别人算计他的理?
此刻,若是贾玳在此,泰康帝定会将他生吐活剥,以泄心头之恨!
“陛下,明儿,太上皇便要乘龙舟南下了。”
“按理,太妃娘娘也一道跟着去,不知,身边尚缺一女官否?”
铺垫好了一切,顾秉钧犹如老狐狸一般,见机出手。
也不说泰康帝太嫩,岂能为所欲为,想不纳勋贵之女,便不纳的?
转头便是一毒计,贾元春不作秀女嫁入皇家,在李太妃(泰康帝生母)身边做个女官,总可以吧?
既不蹙泰康帝的眉头,又照顾了勋贵的感情。
毕竟宫中女官,广义上来说,也是皇帝的女人嘛,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泰康帝也是个聪明的,只是贾玳的背叛,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贾玳呢?”
顾秉钧一捋颌下短须,自信一笑,“贾玳入局的那一刻,便是退无可退!”
原来,自谷梁学派风行民间始,大家族便讲究亲亲相隐,今日,贾玳不帮林如海,
明日,宁荣二公的旧部,便会离他而去。
一个连亲人,都见死不救的人,其部下会怎么想?
跟着这样的人,有命享富贵吗?
连魏太祖这等人杰,皆是一面安抚,一面收回老兄弟手里的兵权,何况,一个只仗着祖宗余威的纨绔子弟?
只要消息一传出,就是贾玳身败名裂之时,再也不成气候,宁荣二府百年基业,便冰消瓦解当前!
顾秉钧一通大道理讲完,泰康帝眉头大展,笑道:“顾师,真乃吾之子房也!”
“且去内阁拟好圣旨,朕用印之后,便教中官立刻去荣国府传旨。”
“时不我待啊,太上皇明天就要出发,辛苦顾师了!”
顾秉钧躬身领命而退,只是,泰康帝眼底的阴霾一闪而逝,喃喃自语道:
“顾师,勋贵是大家族不假,但文官集团亦是大宗族,”
“朕不能蹈明英宗覆辙,留学瓦剌啊……”
说来也巧,和明英宗一般,泰康帝也是第四任皇帝。
登大宝以来,泰康帝便一直看《明史》,自觉勋贵是要打击,文官也要平衡,
皆是不可全信,亦不是不可用。
他只是想把勋贵收为己用,而不是彻底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