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百亿叛国案(五)

68百亿叛国案(五)

“大家好,我是乔治·Z·奥威尔。”

“我想给诸位讲一个故事。”

“我大学时有一个舍友,叫做理查德·琼斯,大约三年前的时候,他拜托我帮他买了一份保险……”

视频里,乔治缓缓讲述,把从理查德自杀到三藩精卫再到王皆美的整个故事讲了一遍。

他很平静,很客观,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与无端臆测,尽管他也是这个故事中的人,可他就像是旁观者一样客观的讲述着,从平淡的语气你能听出他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情绪,无悲无喜。

“曾有一段时间,我……执着于找到一个凶手。”

“理查德是个好人,至少,我觉得他比我善良,比我更有勇气,虽然是他亲手把自己的人生搞到了这步田地,但是最初……他是如何负债的?”

“诸位,他是在没有合同约束的前提下,自己垫资支付了下游合作方的报酬,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或许有一些人会觉得他蠢——但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是我,我不希望自己的合作方是一个这样拥有高尚人格的人吗?”

“所以我觉得,这样高尚的人,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不该成为人们眼中自杀的懦夫。”

“可了解他所经历的一切后,诸位,我又不得不承认,或许,理查德……是注定要死的。”

“导致他自杀的导火索是那晚王皆美小姐对他的辱骂,可即便那天晚上,他不打那个电话,事情就会改变么?”

“也许不会。”

“理查德在死前已经陷入了只能维持温饱的恶性循环,他大量酗酒,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因为宿醉而无法工作生活,他倒是有戒酒的主观意识,但他……做不到。”

“因为困住他的,并不是肉体的疲乏,而是精神的虚无,于他而言,意志已经崩溃,尽管他努力给自己打气,想要重拾信心,可又一次次泄气……”

“这个世界并不冷漠,朋友们。”

“很多人都愿意帮他,如果他来找我,我当然愿意伸出援手,他是个高尚的人,而且,他有手艺——即便他因为自尊而拒绝向所有人表达自己的难处,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可凭借自己的手艺,难道就真的不能东山再起吗?”

“不,朋友们,他根本不想东山再起,也不再留念往昔体面的生活,他身上只要还有吃饭和喝酒的钱,就不会出门工作,只有在腹中感到饥饿,又或者是妹妹索要生活费时,才会穿上玩偶服,出门卖玩具——街头摊贩本来就不算一个‘正经’的工作,如果想要摆脱现状,他应该有更长远的规划,咬咬牙,再逼自己一把——他看起来似乎是在努力,可他……只是努力给自己看罢了。”

“他终日将自己锁在地下室里,喝酒,上网。”

“他躺平了。”

“然后在躺平之中,沉沦痛苦。”

“一种,孤芳自赏式的痛苦,他认为自己就该受苦,并甘之如饴。”

“所以,尽管是王皆美小姐的不当言辞导致了他自杀,可实际上,当他躺下享受痛苦的那一刻,命运已然导向终结——无论他有没有打那个自杀热线,无论他听到了什么,只要他仍旧在追逐受苦,对他来说,死亡,只是什么时候被确定罢了。”

“他没有死在三藩精卫的门口,他死在,躺下的那一刻。”

“所以在我看来,理查德,就是真正的自杀。”

“我年轻时将一句话奉为圭臬:许多人十八岁就死了,直到八十岁才埋。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我真觉得这是一句中二满满的谬言,是少年自以为洞悉世事的幼稚。”

“可当我看到他残破的尸体时,这句妄语又浮现于我脑海,法医清楚明白的告诉了我,他因何而死,死于哪时哪分,可这,真的是「死」么?”

“到底什么才是死亡?是心脏停跳,大脑宕机的一刻?还是找寻不到生的意义时?”

“什么又是「生」?”

“是吃饭睡觉繁衍?还是实现自己的某种价值?”

“我是谁?”

“我从哪儿来?”

“去向何处?”

“这些,真是无聊的哲学问题。”

“是只有大明星才会琢磨的废话,是吃得太饱——而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人无法生存,无暇他顾。”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理查德·琼斯,是因为无法生存,才走向了死亡?”

“他已经还清债务了啊。”

“那八个曾经打过自杀热线的死者,是因为自私、无能、懦弱……而死?”

“还有那些未曾打过自杀热线的死者,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也是因为,某种被我们所定义的‘疾病’?”

“生命如此宝贵,为什么会有人选择放弃它?”

“所以,我想……其实我的愤怒,我对于找到一个凶手的执念,由看见自杀者名单的那一刻起,也由那一刻终。”

“看见名单的那一刻,我……”

“我所追逐的东西,就是一种意义,是证明我生的意义,是他们,已经放弃的意义。”

“所以,当我看见王皆美人头的那一刻,我瘫软在地久久不能动弹。”

“并不是因为恐惧与愤怒,而是我,切身感觉到了‘死亡’,我感觉到了那份意义正在远去。”

“我,其实并不惊讶,我曾一度放弃找寻结果,因为我觉得,尽管王皆美小姐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但她着实可怜,她也并非有意造就这一切,所以,如果世上已经无人再去刨根问底,那为何不‘与人为善’?放王小姐一条生路吧,放那些自杀者的家属一条生路吧……”

“可王小姐,真的有生路吗?”

“即便没有发生巧合的惨剧,她就有生路吗?”

“她能放下这一切重新开始?她的疾病可以不治自愈?她,还能再次成为一个精神病工作者,去做她曾想做的事情?”

“王小姐,没有死于巧合。”

“她死于因种种巧合而注定的结果。”

“自杀者的家属,也没有放弃,他们只是在生存和死亡之间,选择了生存。”

“所以并不是吃得太饱,并不是现代人的生活太丰富所以总是胡思乱想,而是从亘古以来,问题始终存在,却从未有过解答。”

“我们每个人都在追寻答案,而自始至终,从未有过结果。”

“所以……”

“诸位,我……”

“并没有死亡。”

“我,选择了我生的意义。”

“我认为这份意义很重要,它超越了我的肉体,超越了纷繁的物质,直达精神彼岸,找到它——不,是找它,我便虽死犹生。”

“朝闻道,夕死可矣。”

“那到底什么是闻道?”

“知道它的存在,便已是闻道了。”

“所以……”

“我想,就在此时此刻,你们已经收到了钱,抱歉诸位,我和你们开了一个小玩笑,所有的社员捐款,都已经退回你们的账户,共计:13.8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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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京京看着视频中的乔治,身体忍不住的颤抖。

同一时刻,这个视频正在向全球放送,所有人都看到了。

“删除视频!删除视频!!!”她大声咆哮。

“荣总,这,这是天空卫星电视的直播,我们可没有办法掐断海棠的信号,而且,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阻止这一切的唯一办法是让天空卫星电视不要播放视频,可神州人怎么可能干涉海棠的媒体?

它放出来的那一刻,特别是,由海棠的媒体放出来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全完了。

乔治,其实什么都没说。

他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陈述了整件事,他甚至在提到最初的集体投诉被退回来时向所有人解释:因为当时缺乏证据,所以投诉被退回来是合情合理合规的。

他只说了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而且是任何人都可以查证的,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比如副院长对自杀热线的改革,比如他雇佣了一些律师和自杀者家属谈判——他完全没有提到三藩精卫存在腐败卖证书,也没有提到他‘雇佣’的律师来自荣氏法务。

因为后面这些,都是没法‘完全查证’的。

他只说了,绝对,百分之百,可以查证的内容,包括海湖基金的总金额,以及钱退回来这部分。

他,等于什么都说了。

因为有些事,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视频被天空卫星电视发自己官网上了,荣总,一同发布的还有理查德自杀前的天台录像!”

天台录像荣京京在询问法务的那天就已经看过了,这部分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

“钱是怎么打回来的!?”

“到底是怎么打回来的!?”

“他怎么可能在眨眼间完成十四亿的转账!”

“他是怎么凭空变出来十四亿的!?”

钱几乎是瞬间到账——关键是‘账’、‘账户’,这也就是说这笔钱是通过绝对合规合法的渠道‘出现’、‘流通’的,是走的银行程序。

但整个三藩市这几天把乔治扒了个底朝天,他怎么做到的!?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电话,是三藩金融监察机关的一位高级官员打来的,他开门见山,说:

“五分钟前,海湖社区被买下来了。”

荣京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桑海的海湖社区,是真实存在的,场地、设备、技术、人力……这些,全部都真实存在,虽然投资还没有完全到位,但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投资项目。”

对,海湖社区建在大洋彼岸的桑海,是以‘产业投资’的方式存在的。

“五分钟前,草壁慈善基金会以13.8亿的价格买下了海湖社区,等于说,这个项目被出售变现,产生了‘盈利’,而海湖基金,也是真实存在的……”

基金就是募集资金,进行投资赚钱,也就是说所有的海湖社员本来就是基金的投资人。

项目出售,产生盈利,那么投资人当然就要按照股份分钱,这他妈的是正规金融渠道!

“你是说草壁慈善基金会买下了海湖社区,给了乔治十四亿,然后他又以盈利的方式把这笔钱还了回去!?”

“对。”

“可海湖社区现在等同于烂尾……不,它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投资项目!而且海湖基金的钱已经投进去了,现在草壁慈善基金会买下它,等于打水漂,等于白送了十四亿!”

“你不是至今都没有找到‘那笔钱’吗?”电话那头说,“现在看来,那笔钱落到了草壁慈善基金会手里,他们用我们的钱,买下了海湖社区,他们,什么都没有损失……好好想想草壁慈善基金背后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

背后是谁?

是……虽然名义上已经不再是‘敌人’,但仍旧被视为‘唯一战略竞争者’的海棠。

这么做……

眼下的情况是,三藩市政府声称找到了所有走私赃款,可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了十四亿。

如果解释这十四亿到底是‘什么’,那整个荣氏和三藩市政府都得完蛋!

如果不解释,三藩市政府公信力破产,荣氏和三藩市政府也完蛋!

——找个理由解释?

先前为了解释20亿,已经拉上了荣氏的未来和荣京燕,现在又要解释14亿,这个数字是随随便便就能解释的!?

只手遮天也不是这么遮的,而且,就是因为先前的解释只手遮天了,做得天衣无缝了,所以现在根本找不到比‘天’更大的东西了啊!

“我们这边倒是有个法子。”电话那头说。

“您说!”荣京京道。

“荣京燕明天一早公开审理,全网直播,但是罪名,得换一换……”

“换?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就说他……受境外势力的指使,与乔治一起策划了此事。”

“可是这……这……”荣京京嘴唇颤抖,“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走私或许还能留一条命,但叛国,必死无疑。

“这本来就是事实,乔治叛国毫无疑问,而荣京燕作为他的直接合作者,即便不知情,就不是叛国了吗?”电话那头说,“就这么决定了,荣京燕今晚会被假释,你劝劝他。”

电话挂断,荣京京瘫坐在地。

她并不是一个,有很高政治敏感度的人,她以为,在乔治的整个发言中,最可怕的是最后一句。

不,最后一句,只是戳穿了一个谎言而已。

而除此之外的每一个字,都在否定三藩市政府的合法性。

当视频被发布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此事必须有一个叛国贼,否则无解——如果将叛国的罪名安在荣京燕的脑袋上,然后声称这一切都是境外势力的阴谋,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平息民愤。

但这,注定是一个死局,一个由巧合制造者们用手中权势亲手造就的死局。

因为就在视频发布后,荣京京与那位高级官员通话的同一时刻,朝梧广场,祭典上的民众在看到视频后,纷纷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未来的王,投向了,这片土地上的终极保险,投向了,天然存在的正义。

他们开始高呼神的名讳,赞美神的公正,期待神的力量。

他们张开双手,扭曲着,挣扎着,向神靠近,试图触摸他,祈求他。

而人群之中,也有别有用心之人在蛊惑,在煽动,在将信仰与崇拜扭曲为混乱。

混乱之中,一场针对神族的刺杀实验,正在展开……

没有活路,无人生还。

因为幕后之人利用这无数的巧合,导演了一场闹剧,就是为了,这个由无数意外编织而成的必然结局。

为了,将世间最不可一世的力量,拉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