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在向着船舱高处攀登而去时,也逐渐注意到这一点。
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打扮质朴的,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都在向着下层挤去。
而向着上层走来的,都是些穿着光鲜亮丽,步伐不紧不慢的绅士淑女,还有不少洋人。
他穿着身黑色的长衫,背着木匣家伙事,单手拎着黑提包的模样,在走到高层处时,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也因此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谢必安不以为然,按照船票上的指引,走进可容四人并行的船舱通道,一直走到末尾处对应“0003”的船舱门前,将其推开。
入眼所见是干净整洁的房间,大概三十平米,所有家具都有加固措施,牢牢固定在舱房中。
最外侧的巨大落地窗户可以拉开,外面有用钢铁围起来的简易阳台,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徐徐海波,以及远处逐渐升起的火红朝阳。
这是整艘轮船最高级的特等舱,距离烧煤的烟囱最远,采光最好,是船上最好的位置,仅仅从马尾到达连云港,就须得二十枚大洋。
特等舱之下还有一、二、三等舱,谢必安也是首次乘坐成这种远行客船,并不清楚其余客舱长什么样。
“环境还不错。”
他看了眼简约干净的布局摆设,将黑色手提包随手放在入门处吊在墙边的一张横木上,随手带上舱门后迈开步子,径直来到落地窗边将其拉开,来到外侧阳台上欣赏风景。
此刻所在的船舱背离海港,面朝大海,在船上的位置几乎是最高层,错开了另一侧的巨大烟囱。
谢必安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呜呜声,也能嗅到煤炭燃烧产生的气味,注意力更多放在海上的日出,以及四周同样站在船舱阳台上的人。
客轮的楼层安排十分科学,类似金字塔形,所以站在高处向下看去,视野并不会受到过多遮挡。
就在此行乘客大都登船完毕后,阳台上已经多出不少身影,他们有的吹着海风打量风景,有的已经自来熟的和临近舱位的朋友打起招呼。
拥有靠海阳台的只有特等舱和一等舱,其余的舱位是看不到海边风景的。
此刻有闲心站在阳台上欣赏风景的人,相互间交流时往往都表现的很友好,有说有笑。
谢必安站在高处,向着身下看去,听着那在风中弥漫开来的笑谈声,脑海中就回忆起开始登船时,那乌泱泱的人流。
“从登船的一刻开始,人就按着手中船票,被分出阶级,一层一层细分,正如这金字塔。”
“下面的人看不到上面的人,也看不见太阳,上面的人倒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只是这笑容太过虚伪,听着真是刺耳。”
他在想到这时,恰好听到身旁不足两丈外的阳台处传来招呼声:“嘿——!”
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吸引了谢必安的注意力,扭头看去,发现是个只穿着白色背心的洋人大汉。
白人大汉体格健硕,脖子粗壮,涂画魔鬼纹青的浑圆脑袋两侧各有一只饺子耳,想来是个拳击手之类的练家子。
在见到谢必安转过头时,对方却是用两只手摁住眼睛边角,缓缓斜向上拉扯,做出眯眯眼的模样,笑着用英文吐出一连串的话。
这声音温和,配合着有些滑稽的鬼脸,换做听不懂英文的人,只怕还以为对方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正在表示友好。
但谢必安前世英语六级,好歹是能听懂的。
对方哪里是在打招呼,分明是在用最恶毒的语言进行嘲讽,其中还有着“黄皮猴子”、“病夫”等带有针对性的词汇。
而对方用手扯出的咪咪眼,其实是在模仿西方人刻板印象中的东亚人种。
谢必安遭遇着无端的侮辱,脸上没有更多表情,直接将对方忽视,转而看向大海。
这世道,洋鬼子都这么有优越感的吗?
“嘿——”
“法克油——”
见没有被搭理,那白人大汉喊得越发起劲,似乎以此为乐,也吸引了四周船舱阳台上的众人注意。
还有不少与那大汉同路的同伴走出来,乐呵大笑起来,嘴里跟着吐些脏乱的鸟语。
还把嘲讽的范围,从谢必安的身上扩大到其余阳台上的东亚人,甚至从高处往别人那里吐唾沫,气焰十分之嚣张。
“几位先生,我来自大日本,你们骂错了对象!”一名被针对吐口水的矮小男人,在下层的客舱阳台上,向脑袋上一群白人用英语竭力解释着。
那声音听不出生气,出人意料的温和,也显得很怂。
“日本人?一样…都是病夫!”最先挑事儿的白人大汉笑容狂妄,更是对那日本男人比出国际友好手势,同时下体摆出打桩机般的肮脏动作,淫荡喊话道:“你这如同瘦鸡般的小小个子,要是戴上假发的话,*起来一定很爽哈哈——”
此话一出,惹的不少洋人大笑。
听懂意思的日本矮个子,也克制不住脸上愤懑,十分憋屈的攥紧拳头。
众人还以为对方要爆发式的破口大骂,回敬些颜色,没料到只是攥着拳头,气鼓鼓的转身离开阳台,消失在视线中。
几个白人大汉失去目标,在一阵捧腹大笑后,又很快锁定到最开始针对的谢必安身上,似乎在琢磨该编些什么新词汇。
谢必安不给对方机会,转身也离开船舱回到房间中。
后续传来的骂声与笑声,在落地窗户拉上时都小了许多。
正所谓以德报怨,退一步越想越气。
谢必安不屑于逞口舌之利,只是回忆着刚才那几名白人的船舱位置,垂下的手指微微一勾。
咻咻咻——
乌木长匣震动,一连串的白色幻影飞出,化作手牵手的巴掌纸人悬浮在空中。
谢必安眼珠子轻轻一动使了个眼色,后者们立即心领神会,一个个从舱门底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寻找的各种目标执行任务。
“就让这群没点教养的洋鬼子,感受一下中式恐怖文化的博大精深吧。”
他轻声一笑,旋即坐在桌边,取出面具开始描绘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