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外婆来了

我妈第一次见到墩墩是在他出生后的第13天。生孩子的时候我妈没能过来,当时临近过年,疫情防控政策十分严峻。从县城出来很困难,出来以后再想返回县城更是难上加难。因为路过的每一处都有可能因为发现一个阳性患者,行程码变为红色。而一旦行程码变为红色,这个人就要被隔离,可能有家都回不了。而且,我妈是乡镇基层公务员,更要以身作则,不能犯险。

即便这样,2022年2月5日,正月初五那一天,我爸妈和我表哥还是驾车三个多小时来看我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坐在床上,身旁是裹在襁褓里熟睡的墩墩。我听到门打开了,紧接着就响起几个人同时说话的声音。“一路上辛苦了!赶紧进来,外面下雪了,路上可滑?”“他们娘俩在屋里睡觉呢吗?”“喝点热水,棉拖鞋新买的,换上吧!”我在屋里焦急地等待着。我听见妈妈走过来的声音,在卧室门外放慢了脚步,门打开后,我看见她红红的脸还有雪花融化后湿润的头发。她轻轻地走到床边,还没看清墩墩的模样就已经满脸笑容。她凑近低下头,仔细观察着墩墩的模样,小声地说“宝宝,我是外婆。我来看你和妈妈了!”然后,她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和一个首饰盒。“这个红包给墩墩的,这个金手链给我闺女的。”我开心地收下红包,替墩墩谢过外婆。迫不及待地打开首饰盒,我妈帮我试戴了一下手链,又放回去,塞在了我的枕头下面。然后,她看着我,关切地问我刀口还疼不疼,我告诉她不怎么疼了,已经愈合了大半。她觉得我是在安慰她,便说道“怎么可能不疼?唉,我闺女受罪了!”又叮嘱我一定要做好月子,吃好喝好,不要碰凉水,不要干活。

卧室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我知道一定是我爸!我赶紧喊他进来,他和表哥一同进来了。同样地,他们第一眼看向兴奋的我,然后就都去看这个新降临的小生命。我爸笑着说“长得胖乎乎的,很像你小时候。”“对!跟咱闺女小时候一样!”我妈立马接上话。表哥有点腼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我,只穿个睡衣,没有打扮。他不太好意思离我很近,就退到床尾,询问我什么时候出院,孩子大名叫什么,什么时候带墩墩回娘家之类的事。

第一次带墩墩回外婆家是2022年5月7日,当天午饭过后,老公开车带着我和墩墩出发回蒙城。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我的衣服,其余的都是墩墩的东西。他的衣服,温奶器,奶瓶,毛巾,毛毯,云柔巾,湿巾……我本来以为下午5点左右就能到家,结果却被堵在了进入县城的高速出口。进入县城的每一个外来车辆里的所有人都要做核酸检测,检测结果须得是阴性,而且还要有目的地村委会或居委会出具的同意居住的证明。就这样,经过一番折腾,我的忍耐也在墩墩的大哭不止中达到了极限!我生气的对我妈说“早知道这么折腾,我就不带墩墩回来了!”我妈带着歉意地说“我也没想到搞这么麻烦。下次再来就等疫情结束了吧!”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后悔对我妈说了那句话。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那一整天的满心期待和欢喜有没有因为我冲动说出的那句话而转为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呢?

墩墩第一次在外婆家住了22天。22天里,我妈每天都很高兴!墩墩回蒙城的第二天,天气就降温了,我妈立马给墩墩买了两套厚衣服。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带娃,便经常在上班时间偷偷回家看我一眼。她的工作地方离家很近,骑电瓶车也就几分钟。于是,那段时间,邻近的乡亲们都能看见我妈飞快地骑着车在家和村委会之间来回奔波。当有人问她怎么又回家一趟时,我妈就会大声又喜悦地告诉他们“我闺女和外孙来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电瓶车并没有减速,也不知道别人是否听见了。这22天里,我妈比往常更忙碌,但也更高兴。我妈高兴的是从我大学毕业后还是第一次回家住这么久,而且还带着我的孩子,她的外孙。她乐此不疲地给我做好吃的,一大早就骑车去县城给我买糖糕,烧饼和胡辣汤。她带着我和墩墩去了舅舅家,大姨家和二姨家。在亲戚面前,她抱着墩墩,向他们说着墩墩的可爱,接受他们对墩墩的亲昵和疼爱。

5月29号,我要带着墩墩回家了。奶奶在家中日盼夜盼,我妈则在当天一大早就抹眼泪。她很不舍得墩墩,抱着墩墩亲了又亲。反复确认我们的行李是不是带齐了,又从门前的桃树上折下几根树枝,放在车上,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回到家,我给她发信息,她回给我一张照片,是一张收拾干净但显得孤单的床。“唉,回家看到这张床上没有墩墩躺在上面,心里好难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她才好,只能打开微信视频通话,减轻我妈对墩墩的相思之苦。

后面每隔两三个月,我妈就会向单位请假来合肥看望墩墩。她每次来都会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我带牛奶或饼干,给墩墩带来鸡蛋,鸽子和新衣服,有时还给墩墩带玩具。我跟她说,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在这里都能买的到,我妈就会反驳“空着手去多不像话!我那么长时间不见墩墩,肯定要给他多买点东西。”墩墩对外婆的到来也从最初的陌生到很快熟悉,可是,好不容易等两个人能亲密相处了,我妈就又回去了。她每次只待两三天,有工作要忙,而且要照顾我那正在读高一的弟弟,他在校外居住,我妈晚上过去给他做饭。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22年11月10日那一天,我妈再次来合肥探望墩墩。她给我发消息说已经走进小区了,我便带着墩墩下楼去迎接。在电梯里我就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功能,准备记录一下外婆和墩墩相聚的场面。电梯到达一楼,门一打开,正巧看到我妈站在电梯外面。她双手因为拎着重物,背有些微驼,看见墩墩的瞬间,我妈眼睛亮晶晶的。我提醒她赶紧进电梯,进来的过程中,她还被正在合上的电梯门夹了一下,可是她像完全没注意到似的,一直满脸笑容地轻声对墩墩说着“不记得外婆了吗?我的宝贝。外婆天天和你在手机上聊天的呀!”墩墩的表情也很有趣,他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抬头望向外婆,又转头看看我,然后又看向外婆。好像要从我这得到答案似的。外婆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双手撑在外婆的肩膀上,上半身和外婆保持距离,看着外婆,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他在努力观察,或许还在记忆里搜索这张脸。虽然不知道墩墩有没有记起外婆,但外婆的热情和温暖他是切实感受到了。很快,一顿饭的工夫,墩墩就主动投入了外婆的怀抱!外婆很是欣慰和感动,在合肥待的两天,几乎时刻都和墩墩在一起。教他说话,读绘本,带他去逛公园,坐摇摇车,给他买玩具,买零食。

离开的时候,老公一直送我妈到小区西门口的马路边,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等着顺风车来接她。我抱着墩墩站在卧室的窗边,隔着玻璃能看到他俩一前一后地往小区外走去。想到三天前,我妈拎着大包小包也是这样从小区西门走进来,我心里突然涌出悲伤。看到我妈坐上车子,车子离开,我的眼睛已经模糊。妈妈来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和期待,离开的时候她就有多么失落和难过。妈妈很久以前说过,合肥是她的伤心地,她在这座城市的医院里陪着患癌的弟弟度过漫长的一个月后,带着绝望离开了这里。可是,多年之后,妈妈再次来到这座城市,很多次,为了我,为了墩墩。她在独自前往合肥的路上,想着什么呢?我希望时间和亲情能冲淡妈妈的痛苦,而我和墩墩会用爱去治愈外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