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幸子也回收那些贵人府上弃置的花木,反正空着背篓也是空着,出城时顺便把花木带回山里,重新种下后,再补一些草木灰,浇上半桶山泉水,大部分花木就还能继续活下去。
赚到的钱,除了买食物、买两身换洗的道袍,把之前行足时候用掉的各种物资补齐,便是给会时常施粥赠药的道观、佛寺投一下功德,这种捐赠是不具名的,只需要悄悄放进功德箱即可,不会有给了谁没给谁,于是被一群乞儿缠住讨要的烦恼。
平日在路边食摊吃饭时,曾幸子所听到的传闻也越来越离奇。有从北方来的行脚商人,说某日天降流火,把半片山头都烧光了的,又有素来少雨的某地突然连下数日暴雨,冲垮了河道,淹没了半个城市,无数家庭在暴雨洪涝中遭受灭顶之灾。
有从东边贩粮来的客商,说今年分外年生不好,田地干旱之外又闹了蝗灾,蝗神娘娘一只只体形大得快赶上小麻雀,飞起来遮天蔽日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最可怕的是已经不怕人了,两个虫眼珠子都是猩红的,遇上了连落单的人都会被生啃得骨头都不剩。
常年走水路的商人说,有许多人都在云中看到了两条龙打架,一黑一白的,有高人说那是两条龙在抢气运。今年的水流比起往年也十分不平静,到如今,大运河里前后已经翻了几条跑熟了水路的货船,关键到最后也没找出什么原因。
打皇城来的商人讳莫如深,又忍不住聚在一起悄悄的嘀咕,今年连皇城的地龙都翻了好几次身了,皇城里面的屋子结实倒没什么影响,可惜了城边上那些窝棚,已经压死了好几批人。
歌舞升平的郓城就好像这乱世里的世外桃源,既没有干旱洪涝,也没有天灾人祸,人人有饭吃,处处有生路,郓城贵人府上的家奴门客生活奢靡自不待言,就算是断手断脚无法劳作的乞丐,总是有佛寺道观施予的稀粥喝的。有能力做工的自由人,只要肯出力气,也或多或少总有入账。大家安居乐业,四面八方而来的行商们所说的故事就只是故事。
自然而然的,这世外桃源一般的郓城,已经成了纷乱世间中一盏吸引飞蛾的灯火。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流民拖家带口、奔赴万里来到郓城了。大多数流民没有入城的盘缠,集聚在城门外席地而坐,时日久些,依着城墙的地界还搭建起一些简易的窝棚。
有一些流民则想方设法入了城,只要有人给口饭吃,他们就什么活都肯干。要我说,郓城的县令真是位“神仙”,历来秉承无为而治的为官之道。当然,这城里尊尊都是大佛,过去也由不得他不低调谦逊,恨不能在这城市里隐去自己的踪迹。
但这入城讨口饭吃的流民越来越多,又大多不懂规矩,非常影响观瞻,乌泱泱的眼见早晚要生出乱子,郓城县令再想不管也不能不管,只能在城北最偏远的地界划出一片城中村来,又派出重兵把守,让进城后的所有流民在那边居住谋生,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主城街道。
所以其实真说不好疫情是这些流民带来的,还是搜寻进献给贵人的某些野味携带来的。就是有一天,某个贵人府上的一个采买在街道上行走,咳嗽着咳嗽着就突然自己捏着脖子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更可怕的,是紧接着就有许多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体温滚烫几乎可以煮熟鸡蛋,全身疼痛得好似被马车碾过,咳嗽不止,很快就话都说不出来,水也喝不进去,呼呼呵呵的憋着气就满脸通红的死去。
据县衙的仵作说,死去的人并无外伤,但喉咙、气管都已经肿大,肿到没有办法呼吸,药液米水更是无法通过,肺部全是絮状白泡,其他器官也都多有损伤。
医坊的医师说这是疫症,也拿出了避疫清瘟的方子。但是短短几天里,死去的人还是成倍数增加,城市里咳嗽的人也越来越多。县令慌了,下令把流民们全部驱逐出城。权贵们也慌了,郓城虽好,医师们养生可以,日常诊病也没有问题,但这种来势汹汹的疫症,他们自然更相信皇城里最权威的医疗资源,于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权贵们,也一窝蜂抢着出城,只怕回去晚了抢不到最有本事的太医。
兵荒马乱了很是几天,县令又下令封城,只要是发了疫病的人,就让蒙着口鼻的官兵们抬了丢出城去,没有疫病的人,也只能出城不能进城。
因为住得离城门太近,担心惹出什么不必要的祸事,曾幸子已连续几日窝在房中不敢出门,好在平日囤的干粮足够,院中又有井水,生活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秩序慢慢稳定下来之后,街道上就十分冷清了。曾幸子看那看守城门的兵士面孔陌生,应该也是换了一大部分新人来,不知道原来那些兵士究竟是也发了疫病死去了,还是只是被调去了别的地方。
他一个只会贩卖花草的假道士,如今这光景自问也做不了什么,好在囊中还有一些存银,便想的为施粥济民的道观佛寺添一些力。这日他照例去道观佛寺捐献香火,就看见许多和尚道士走上街头,有施药的,诊治的,还有画符念咒的。
有道士邀他同往,说是这次的疫情来得奇怪,既起病迅猛,又坏人清明,染疫之人正气不足,气管肿大,水米不入,药石无医,更致命的是失了求生本性,因此更无从自愈。
说是他们沟通上天,获得神旨,仙道贵生,许他们借符箓驱邪异,凭丹方留正气,到现在也有一些效果,至少发病时没有那么迅猛,病人能有求生意志,能够想法喝下药水,病人从发病到死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为医师留下更多调试药方对症下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