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腐烂的骨手

十字架所指向道路的东侧,隐约浮现出一座村庄的轮廓。

高大的方形修道院塔楼,狭长的尖顶修士住所,无疑是最先从远处抓住视觉的建筑。然后是一条从泰晤士河分支的细小河流,从被茂密森林掩盖的另一个方向导入,被简陋的木桥切断。

在水流高低落差充足的下游伫立着一座形状和普通房屋没什么区别的磨坊。并不像后世有着宽大的十字叶片的风车,这时的磨坊主要还是依赖水力,因此只有个木制的水车在河边缓缓旋转,效率不是很高。

被光秃秃的石子小径划分成块的绿色田野,把看上去只有十几户人的村庄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几条道路和村民住所交汇的地方,是一块不大的空地作为广场,中央有口公用的水井。

在日落中,这座小村庄的景色看上去格外温馨——对于在危险而空旷的荒野中匆匆赶路的旅人来说,格外的具有吸引力。

想必在这样的地方安歇一晚,也会是极安全舒心的。

要是他们之前没有遇到猎人的尸体的话——

“救命!”

刚才的尖叫声又一次出现了,只不过这回,求救者的身影在村庄的道路口清晰可见!

米尔丁跟着戈德里克二话不说,飞掠至那个方向——

但是随着他们前进,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原本青翠美好的村庄,随着他们靠近,渐渐蒙上一层宛如发霉般的灰色滤镜。就好像他们的视野,被什么看不见的帷幕遮挡住了。

慢慢的,乳白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

米尔丁看了一眼前面的戈德里克。创始人并没有停下的势头。

于是他更加紧绷了神经,握着匕首快速追赶,尽量忽视在自己直觉炸响的那股不安。

彻骨的寒意伴随一个不由自主的冷颤,悄悄爬上他的脊骨。随着雾色愈发浓厚,日落像是提前到来,夜晚的漆黑彻底将他们和视野中的村庄笼罩,但是没有月亮——

没有一丝月光透过云雾,或者说,没有一丝可以被称之为光的东西——

本该点燃蜡烛的村庄和修道院的小窗里,没有透出任何一丝暗示着有人居住的灯火,连在暮色中闪耀的群星也被吞噬了。

不知是不是白雾带来的湿气,米尔丁感到自己的关节被寒意渗透了。

他的动作变得笨拙、凝滞……甚至符文魔法的作用,也被削弱了。他很快就感到自己在用双腿赶路,他打了个更深的寒颤。

太深入了……他们在雾里走得太深了。

他忍不住一个趔趄,站定在了原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都在叫嚣着不要前进!

这里有危险!米尔丁想开口叫住戈德里克——

但不知什么时候,创始人红头发的身影在浓雾里追丢了!

“!!”

米尔丁大感不妙。他赶忙回头,却发现来时的道路也变得朦胧不清。而落在后面的萨拉查和西蒙更是完全不见踪影。

忽然之间,他迷失在这种绝对的寂静里,没有人、没有活着的生物——

黑暗里,他的肉眼勉强只能分辨出事物的大概轮廓,其余一切都笼罩着让气温仿佛进入到深冬时节的白雾。

“戈德里克!”他咬了咬牙,没办法,只能大声呼救。

“萨拉查!西蒙!”

“……”但是没有回响——

米尔丁震惊地发现,他的声音仿佛被什么吸走了。任他叫喊得再怎样用力,求救的声音也无法扩散出去。

就好像……这个空间被什么东西所影响了……

“咯咯……”有人在他颈后呼出一口气——

“我去!”米尔丁猛地挥动匕首。

一堆还没来得及凝结成冰凌的寒霜,朝身后爆散开来!

但没有——没有人。他情急之下潦草的攻击,也没起到任何作用。

“谁?!”

那口呼吸,让他从头到脚冻到了骨子里。现在可是仲夏,就算太阳落山,也不至于像隆冬腊月那样寒冷!

米尔丁感到自己的手指头都僵硬了,这里绝对有零下好几度!而且气温仿佛还在下降,连他沾湿汗水的发梢都开始结霜了!

而一切变化,都是他和戈德里克在进入了那片白雾后发生的!

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黑暗、寒冷和遮天蔽日的大雾……

“咯咯咯……”

比刚才更持久、更响亮的呼吸声,仿佛带着某人喉骨上下震动的颤音,在米尔丁身后传来。

一股莫名的绝望笼罩在米尔丁心头……

不行,没有创始人的保护……他很快就会会夭折在这个残忍的时代、这人命如草芥的中世纪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失去头颅的阿尔加、冰冷的尸体……半道上猎人那个勾起诡异弧度的笑容……宛如诅咒般的歌声……

恐怖的景象源源不断地在眼前闪回、出现……

他好像能再次听到雷霆再贯穿自己灵魂和躯体的沉闷巨响。

只不过这一次,不止是通灵那么简单了……有什么东西彻底剥夺了他的意识……代替他在这个世界行走……

他的灵魂在纯白的世界里被逼疯、失去一切方向……有个声音一直在诱惑他,低语着劝说……直到……

“呃嗯!”

米尔丁赤红着双眼,狠狠地给自己来了一刀!

不能迷失在这种压倒性的情绪中!思维快无法运作了!必须保持清醒,米尔丁!

他对自己低吼着,手臂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或许是没掌握好力道,而中世纪的匕首依然不够锋利,手臂内侧的皮肉危险地翻开了,不断流淌出刺目惊心的猩红。

如果他再偏差一点、用力一点,说不定就割破静脉了……

从失血疼痛这种更真切的身体感受中回过神,米尔丁发现,一个发霉腐烂、潮湿生蛆的手骨正搭在自己的肩膀。

“我去!”这已经是今天他不知第几次爆粗口了。

但亲眼目睹了诡异的尸体,似乎腐烂的人手也不是不能接受?控制住想要吐出来的恶心感,他高高举起沾满自己鲜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斩向那只手骨!

但是——斩不断!

“叮——!!”匕首的刀锋在骨头上劈砍不出一丝裂痕。

猛然间,更深的绝望把米尔丁从手臂的痛感中剥离。他不住地倒抽着冷气,肺部好像都结冰了,心脏泵不出带着热量的血液。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握着武器的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抖得他根本抓不住匕首,武器几乎要从湿冷的掌心滑脱!

“不行!”他使劲掰扯着肩膀那只腐烂的手,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在挣扎。

只是这种挣扎也愈发微弱了……

无边无际的雾气在吞噬他……黑暗里面有他最深的噩梦……

一道意料之外的火光……他如坠冰窟……纯白色的世界里五彩的符文在融化……他听到另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

他在幻觉里陷得太深了……

“不!!”米尔丁忽然抽搐,即将彻底昏迷的那一刻。

前世对于原著的记忆,照亮了他所面对的迷雾——

“你是……摄魂怪(Dementor)!”陌生但又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一旦知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理智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

米尔丁努力回忆着原著里的守护神咒语……首先是什么……

最紧要的是……快乐……没错,快乐……

多么奇怪啊,连具有“快乐”含义的这个词语,距离他都像宇宙尽头那般遥远。

他真的懂得“快乐”的含义吗?他真的理解“幸福”是什么吗?这些看上去就像某种高深的哲学话题。

他那并不高明的大脑,真的能在被恐惧支配的时刻,想起他所需要的记忆吗?

“动动脑,米尔丁!求求你!”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快乐的记忆——然后是呼神护卫(Expecto Patronum)!”

“呼神护卫!”

他都忘了自己只是拿着一枚刻着如尼文的匕首了,拼命大喊起来。

“呼神护卫!呼神护卫!”

米尔丁强迫自己回想第一次从创始人那里,得知这里是个魔法世界的惊喜。但这惊喜似乎还不够强烈!

他的记忆又转到在古玛婆婆那里,自己魔力暴动从而确认成为一名巫师的满足。然而这种满足感却不够实在,他从这件事里获得的喜悦还是太少了!

他真可悲,穿越到这个世界居然连一丝能被称之为“快乐”的回忆都没有吗?!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被创始人正式收为学徒的那一刻。可是,那也不是纯粹的快乐!那时面对戈德里克真诚的请求,他甚至有些忐忑。

在面对自己通灵写下的那谜一般的预言后,他只感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充满着不可破解的迷茫……

仿佛……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一切都被漫天的雾色所笼罩——

绝望。

就如抓不到救命绳索的溺水之人一般,心底只剩绝望。

“……”牙齿在上下打颤。

冻僵的身体,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他快抓不住匕首了……

摄魂怪另一只腐烂发臭的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十二英尺高的黑暗生物,将他用两只骨手掐着喉咙举起,从地面举到高空。

“嗬嗬……”

米尔丁要窒息了!他顾不上恶心,握着摄魂怪一般腐烂的、满是结痂的、灰色皮肤的手,拼命蹬腿挣扎。

在兜帽底下,他凑得太近,模模糊糊中能看清那双蒙着一层薄皮的空洞眼窝,和嘴部的狰狞大洞——

摄魂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人的喉音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再也想不起来任何能被称之为快乐的回忆了。

完了!

他的意识在绝望中下沉、下沉……

他的灵魂,就要在这致命一吻中被这个恶心的怪物吸走!

意识消散,他逐渐沉入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