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曾提到过——只有最伟大的先知,才能跨越生死轮回,化身灵魂伴侣重返人间吗?”
艾琳指了指他胸口,金色光球稳定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无论是邓斯坦的光鞭,还是刚才那伙修士的袭击,教会的仪式魔法都无法在“圣灵”的保护下对他起作用。
“这是一个‘天使’,一道纯粹的‘光’。”
“其实,我作为‘仙灵’诞生在这片土地上,和这个小家伙有着相似的特性。”
“也就是说,我们都是通过相似的方法被创造出来的。”
“我理解你说的——你是达努祖母的灵魂汲取了仙境的力量,在这个不受时间限制的时空里形成的。如果我猜的没错,在这之后你还进一步混合了布丽吉德献出的灵魂碎片——所以你把她称为‘母亲’。”
米尔丁低头看了看光球,徒劳地用手去摸它,但只穿了过去。
光球上下跳动着,仿佛颇具灵性。
“但我不明白的是,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被摄魂怪袭击后,就会进入仙境?而这一切又和这个圣灵……圣爱之约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它只是教会魔法的‘集合体’,当时通过献祭仪式被吸收到我身上了。所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某个我不认识的人的灵魂吗?”
“莫非,它也是另一个仙境的‘仙灵’?”米尔丁问。
艾琳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姑且可以这么比喻吧,世界各地的魔法不尽相同,就像湖水中的倒影可以有一千种形象那样变幻不定。”
“但是德鲁伊相信,魔法仅仅是智慧(Wit)的一种表现形式,而智者(Sage)和贤人(Witan)正是这种技艺的研究者、实践者以及传承者。”
“魔法在这个世界上绵延、存续,是因为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打断轮回(Transmigration)。孩子以父母的形象诞生,而死去的灵魂将去往彼岸,但其本质从未泯灭,终会重返人间。祖先的血脉(Bloodline)中是否存在仙灵的祝福,将决定这个孩子能否拥有继承这种古老智慧的权力。”
她脚尖一点地跃起,没有重量的身体轻盈地坐在十字架的底座上,就如他们初次相见。
“在千百个四季轮回以前,我们居住的地方遍布着仙境,因为正是最初从地底发现‘魔法’的祖先,掌握了灵魂在生死轮回中穿梭的奥秘——他们自称‘祖母的诸子女’,也即‘达努神族(Tuatha Dé Danann)’,意思就是‘大地女神达努’的后代。”
“黄金时代的智者无愧于这个名字,因为比起现在巫师所使用的把戏,他们轻而易举便能在人间创造种种奇迹,相比之下,就连罗马的祭司也要黯然失色。”
“我们在战争中打败了罗马人和他们的祭司,也是那时他们替我们记录下‘德鲁伊’这个名字,后来无论遭受怎样毁灭性的打击,魔法的传承都从未断绝——”
“那正是因为祖先定下规矩,无论出生、婚礼还是死亡,这三件大事发生时都必须遵守轮回的规律,通过仪式或将灵魂献祭,或沟通仙境——如此才能保证,魔法始终在我们的血脉中流淌,而德鲁伊将永远是最强大的巫师族群。”
“为了让更多的人掌握和使用魔法的智慧,伟大的祖先全都自愿献祭,化身‘仙灵(Aos Sí)’,也就是‘仙境的子民’,在漫长的时间中镇守在族群的各个土地,保护我们的血脉不至于断绝。”
“达努祖母正是怀着这样的愿望死去,而萨格塞尔这个早就无主、濒临消逝是仙境也回应了这样的献祭,于此她才在轮回中重生成了我的样子。”
艾琳指着他说:
“我的母亲,她违背了这样的自然法则——她没有将两个死亡的德鲁伊尸体,归还给土地,而是没有经过轮回的作用,直接将他们的魔力据为己有——那就是为什么她得到的是‘黑暗(Donn)’。”
“未经轮回准许的魔法作为巫师的力量来源,被称为黑暗的魔力。以前进入教会修习的德鲁伊们,把这违背规则的行为称作‘黑魔法(Dark Magic)’,并警示它的危险。”
“她已经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而把维持这最后的仙境当作借口,追求用黑暗力量贯彻的复仇。”
金发女孩叹息。
“你把那些生物称作‘摄魂怪(Dementor)’,意思是‘陷入疯狂’或‘丧失理智’。确实,这是一个合适的拉丁语名字。它们的确就是我的母亲刚才在屠杀这些人时用黑魔法创造出来的,这些东西以汲取人类积极的情绪、甚至掠夺他人灵魂为生,不能被称为正常的死者灵魂。它们不是仙灵,而是更邪恶、更危险的东西。”
她抬起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米尔丁。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被这种生物夺走的灵魂,究竟会去哪里?”
“而我的母亲,最开始又是为什么要创造出这种生物?”
……
葡萄蔓藤结成巨大的怪兽,不但有着粗壮如蛇一样蜿蜒绵长的身躯,翠绿的鳞甲覆盖绿光,脊背还有一排尖刺。
这怪兽的头部呈三角形,吻部向前突出,硕大的眼眶留出两个空荡荡的孔洞,原本该放置眼珠的位置空无一物,头部后面的鳞甲也呈现一圈尖刺,仿若某种小型的冠冕。
这样的特征,无疑正是神话中的蛇怪(Basilisk),古希腊人之所以用“小国王(Basilískos)”的称呼命名,或许正是因为它那头冠的特征。但与传说中记载的十二英寸长不同,眼前这头怪兽无疑不“小”,反而大得很,被称作“国王”是理所应当的。
黑色的雾气从仙境中不断涌出,却被萨拉查召唤,全部化作血色液体缠绕在手腕。
一对液滴在半空中凝聚为硕大的球状,只见青年振臂一挥,那两处空旷的蛇怪眼眶便被填上。
刺目的红光闪过,彻底觉醒的植株有了血色灵魂,它大量吸收着从仙境溢出的黑色风暴。最终,伴随着绿光扫过鳞片——
就如达努祖母的现身一般,原本由自然魔法构筑的植株,瞬间“活”了过来!
蛇中王者甩动身躯,昂首长啸——宛如次声波一般的嘶嘶声,传遍了整间修道院的大厅。高耸的天花板动荡不已,厅堂尽头的玻璃窗尽数震碎。
在黑色风暴中盘旋的二十多只摄魂怪,一瞬间被这带有魔法、同样充满着无尽恐怖的声波,弹打出了嗡嗡的虚影,它们不甘示弱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布丽吉德站在宛如枯爪的平台上,那是枯萎发黑的蔓藤为她搭建的荆棘王座。
她张开双手,地面金色的魔法圈早已在诅咒的作用下变为血色,三重红光大作,仿佛地狱之门喷涌出无尽的漆黑云层,又或者墨色的沙尘暴。
那龙卷风似的黑暗魔力,在女巫狂乱飞舞的金发后,形成一道飘摇的末日风景。
而举办这场黑魔法盛宴的主人,也早已不复美丽容颜。她苍老污浊的眼珠,射出疯癫至极的光采。
“仙境中的自然魔法,只能由仙境择定的‘血脉’共鸣!”
“你这窃取了我们土地魔法的小偷,我原本将你视为萨格塞尔的贵客,奉为座上宾——卑鄙的叛徒,你辜负了我的好意!”
“如今你也要从我这里夺走仙境的魔力吗?!”
她沙哑震怒的嗓音落下,风暴凝聚成体型与蛇怪不相上下的三头地狱犬。
犬首张开狰狞的獠牙,从各个方向朝绿色的蛇怪咬去。
同一时间,摄魂怪伸出腐烂的骨手,犹如离弦之箭般疾速朝地面的萨拉查扑去——
“停止你的哀怨和诅咒吧,布丽吉德……”
黑发青年仰头,闪烁着红光的灰眸露出一丝哀意。
“黑魔法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
他举起左手,猩红的锁链结成一个圆环。
那血色圆环,宛如沸腾起来一样发光发烫,然后嗡地一声直直推向朝他汹涌而来的黑暗生物!
伴随着眼花缭乱的一串空中径迹,圆环像是杂技表演那样平移、翻转、腾起。
未能避开的摄魂怪穿过那环中空隙的一瞬间,刺目红光在漆黑的背景亮起,然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开来!
披着斗篷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在空中爆破成灰暗的粉尘,它们的碎片就像下雨一样纷纷洒落——
萨拉查伸出右手,绿色的蛇怪抖动庞大身躯,毫不费力地把三个猎犬的头颅缠绕起来。
绿光猛地变亮,蛇身猛地爆发力量,时机恰到好处的绞杀,也让那看似可怕的獠牙重新化作黑雾,形神俱散!
“卑鄙的小偷,你与那血脉的叛徒凯尔布雷是同一类败坏的枝叶!原本我只是想借用你的力量稳定仙境,但现在——”
布丽吉德脸上不见慌乱,她狰狞地再挥动瘦如干柴的双臂。
更多的黑雾不断聚集,如连绵至天边的海洋一般化作无数怪兽的形体,像是一缸泼向地面青年的墨水般,汹涌来袭。
汪洋恣意的黑暗魔力,是区区一条自然魔法召唤的蛇怪无法应付的,更是足以将一千个萨拉查吞没的无间地狱!
“——就让你的灵魂也成为黑暗的食物吧!你也不配回归伟大的仙境!”
“吞噬吧,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成为诅咒的养料和宣告德鲁伊末日最后一声啼鸣!成为留在这个残酷不仁世界的一道黑暗印记!”
她尖锐地大笑着,伸手一指身影在排山倒海的力量前显得格外渺小的青年。
“我要将你也碾碎,灵魂作成通往仙境的黑暗通道——更多的平庸之人将会被迫做出献祭,有了这源源不断的补充,德鲁伊的仙境将永不灭亡!”
“流淌在我们血脉中的黑暗,才是极致的永恒!!”
萨拉查撤回双手,浮空的圆环解体,血色锁链重新缠回他的左右臂膀。
他本就虚弱苍白的额间冒出冷汗,灰眸中的红光……明灭不定。
没有巫师能在不受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承担和操纵这么强大得超乎想象的一股魔力!
必须找到那个保护着布丽吉德不受仙境力量反噬的东西,粉碎了它也就粉碎了敌人。没有诅咒的施法者,黑暗的仪式无以为继,这一切自然会恢复平静……
但问题是,他只靠摄神取念看到了对方的一丝闪念。
更多的……则笼罩在杀戮和血色的迷雾中,看不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在戈德里克赶来前,还能支撑多久……
先前和这些黑暗生物的长期接触,已经让他近乎失去了全部魔力,而欢欣剂强行撑起的精神状态,也让他无法施展强大而复杂的咒语。
莫非……成为这黑暗一部分,当真是他注定的……结局?
浅灰色的眼眸,露出一丝迷惘。
他失神地注视着深渊……那笼罩一切的黑暗。